第一次见舒于是到她的家乡支教。
那是一处荒凉的大山,山路崎岖,森林还有些野蛮。对那里的第一印象,说实在的是“贫穷无知”,开车进山的第一天就被凶悍的村民齐齐拦路抢劫,车上的物品都被搜刮走了,村民还眼巴巴地盯着,想要我们掏出身上的值钱物件。后来赶来了一个村干部,一个瘦小黝黑的老头,他在远处多次劝说,告诉他们,我们是进来学校教书的老师,车子这才得以继续前行,只是这下车里的大伙都又困又累,没了来时的激情。
村里对于学习的态度是“学好了可以到外面赚大钱”,当然也只是有个别的人家送自家的男孩去上学,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里非常极端。女孩轻贱得如同蝼蚁,大多都是送养和贩卖式的早早嫁出去,家里的粗重农活,很年轻的小女孩也去做着。男人平日吸烟吸毒赌博,政府送来的家禽家畜养成活是有高价的回收的,但也任其死活,稍大的宰割来做下酒菜。而女人呢,大多出去打工了,成为家里赚钱的机器,她们每个月往家里寄血汗钱,但可能女人也会猜到这些钱大部分都会成为男人的新一轮赌资,但至少孩子不用反复吃剩菜。我印象深刻的是看见一户人家里的几个小孩蹲在黑乎乎的柴房里,在大锅里煮着面粉汤,这是一种仅仅提供热量的算不上一点好吃的食物,往开了的水里撒上一把面粉,再往里面倒薯叶,水开后是一锅浑浊的颜色。这令那时的我惊讶不已。而问道最大的孩子多少岁时,他们告诉我才6岁。
南平会告诉我,没有办法和野蛮人讲道理,就收起怜悯。尽管这一切让人崩溃,但又尚存一丝希望,至少坐在教室里的孩子,求知的眼神,让我的心里留下片许的欣慰。
在这群孩子里,舒家的姐弟二人是最勤思好问的,他们一个13岁,一个11岁。之前,学校还开着的时候,读完了六年的小学,后来学校在筹办初中,就中止了两年没有上学。姐姐的笔袋是布缝的,看上去像是一块被单剩下的料,上面正中缝上一颗纽扣,黑黑的,但在发亮。弟弟的新华字典,旧旧的却是干净的,看起来是翻阅了许多遍。
他俩的笑容纯粹得就如山间晨间的野百合。我和他们聊天了几回,渐渐得知了他们家里的情况。他们的家在学校背后的山脚,相比要走两个小时山路的一些同学而言,也算得上近了许多。家里有一个大姐姐,今年21岁,有姥姥,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活,但会编好看的竹藤篓子和秋扇。
至于爸爸则很早去世了,妈妈从来没见过。姐姐说。
但弟弟马上就补了一句,说大姐见过她,她说妈妈很好,很漂亮。我牵着姐弟俩的手回了家,高低不平的路时而要跳下低处,时而要攀上滚动的小石子铺的路。瘦弱的姐弟俩,却习以为常的像山里的精灵。
颇像向定向越野,只是似乎没有试过终点是家。去训练定向当一名体育生,曾经是十几岁时的自己做过的一个义无反顾的决定,尽管自己从小喜欢蹦蹦跳跳,不拘不束,如同牧狼的男孩,走上这条道路,也不算是意料之外。可是在当初的那份巨大的热爱之下,也有许多迷惘,从犹豫的第一次起,也有了另择它路的可能性了。
现在也会去跑步,一步一步丈量东西南北,晨风夜露。依旧享受汗流浃背,只是比赛的起跑枪声,奖牌,跑图和周而复始的训练似乎已经封存,渐渐地陷进过往的尘土里。
我也曾经为自己奔跑的身影傲气,为吃苦难熬的夜晚啜泣,为一圈圈的跑道晕眩。我把这一段青春告知了她,想她也一并去占据过去的柯楹。
“南平,你看见我膝盖的疤吗?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摔的。”向你不着声色地撒娇,贪心地希望你可以轻柔地架起那时摔在地上的我,温柔地哄我,我是很害怕疼的。
林青不可尽,云深掩夕阳。牵着姐弟的手,一路稍疲倦,也算是到家了。一层平房,大门口,小院子,木椅。这样的条件在村里已经是不错的了,院子里有个小小的石头砌起来的桌子,夕阳斜照过去,分割出庄重的金色和肃穆的灰色。
我就这样见到了舒于。
这位姐弟口中能干的大姐,她的背影清癯,但却毫不病态,挺直的腰肢使得地下的日影,如同精巧有神的雕塑,低低的马尾和一身砂灰的工作服,这是一件没有褶皱的衬衣和厚且宽大的束脚裤子。很高,看起来的确有撑的起一个家的能量。
当姐弟冲过去,告诉她我是他们班的老师时,她腼腆地不知所措,我也看见了她骨骼分明的脸颊上,紧紧抿着的嘴唇缺一点血色,小巧而高的鼻梁,让她有几分男生的长势,她的眉毛淡淡的,可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很温柔。
她执意要留我吃饭,拦住我的方式竟是如此的直接。她轻轻地倚在门框头也不敢抬,只会轻轻地说:“老师,吃完饭再走好吗?”
我也是不喜欢说话的人,可是当一个更加寡言的人在你面前时,仿佛自己便主动地成为了能言的主持者,我只得答应留下
院子里有霞光和晚风,远处的山和蔓延的倾倒下来的林间绿色,真是难得的自然风光。
姥姥和蔼的笑容和小姐弟俩的拌嘴,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轻柔的幸福感。舒于不说话,垂下的眸子,使得她英气坚忍的轮廓点上几分盈盈一水的柔情。
由于第二日是周末,不用上课,天色渐晚,也顺势留了下来过夜,原本家里有三个房间,小弟一间,姥姥一间,舒于和小妹一间。我留宿下来,小妹便和和姥姥住,我和舒于睡一间。
在山里洗澡困难,我也习惯了在山里不得日日洗澡的现实。房间里挂着一盏昏黄的灯,蒙蒙的光晕里,我目之所及的是一张木制的床。蓝布绣白花的被子和枕头。地板是木板密密铺起来的。可以看见窗帘是粗纱布,整齐地收到一边用绳子束着,很干净。我在床边坐着,不知道今夜该如何入睡
我很想南平了,我和她聊天,但山里信号很差,我尽量每日向她报平安,我知道她一定是牵肠挂肚地思念我,她总是无所畏惧地向我展示她对我的爱是多么狂热。她的手摸着我的背部,我闭着双眼听她说我的美丽。在她的怀里,我娇纵得不可一世,又温顺得迷失自我,毫无保留地跑进她的生命里,将自己的欣喜和悲恸系在了她的心里,从此只要她难过,我也埋葬了快乐。
我转了转指圈,那一年的七夕,我买的对戒。简单的银圈嵌上一圈珐琅红,抽丝的红绳捆绑住我们吧,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我不知不觉也成了爱情的忠实门徒
在思绪乱飞的时候,一个身影进了门,舒于拿着一套衣物向我走来:“老师,这是干净的衣服,你先将就穿上吧,我烧了水,你去洗澡吧。”我没得选择,也符合心意,跟随着她去了外面的洗澡房,旧油漆桶做的水桶,上面有一个小铁架,放着一块香皂,头上是一只吊起来的灯泡,同样发着羸弱的光,狭窄的空间里,我的影子庞然巨物,吞噬掉了一屋的光明。
我匆匆地洗着,香皂的味道有点像橙花,清甜又羞涩,舒于的衣服很合身,我没来得及擦干净头发,短发的发梢在滴水,我用力的甩了一下。南平在的话,一定会用干毛巾轻轻地为我压干,手指轻轻地摸着我的头,等青丝将干,将头埋在我的后脖子亲上几口,然后说:“小狗,你头干了。”我们都不是天生温柔的人,但相遇上了,尽是想为对方摘下星辰,坠云集露。我喜欢和你睡在一个枕头上,脑袋轻轻地碰在一起后,我翻身钻进你的心跳里,然后等天亮。你的笑容让我安心,山河无恙,日月同初。
从洗澡房出来后,我看见舒于静静地站在门口几米外的地方,月光是乳色的苍白。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抬头看了我一眼,慌乱地说:“老师,你出来了,我刚刚在这、在这走几步。”我声音懒懒地说:“你是怕我害怕呢,我柯楹才不怕黑呢。”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怕黑得要命的,或许刚刚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一下子忽略了恐惧
我尴尬地笑笑跟着舒于回了房间。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我躺在床上不知所措。心里想着,到时候要逗逗南平说自己在支教时,和漂亮的姐姐同床共枕去了。她没准脸上冷得像冰棍。
舒于轻轻地掀起被子,将一边盖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她骨感的身子,她转过身去安静地躺下,屋里的灯灭了,外面的月光慢慢地洗涤屋内的一切。
“我叫柯楹,你是舒于姐?”
“嗯。”
我还是打算聊上几句再睡,否则呼吸都是乱的,连肢体都颇为僵硬。
“你明天要工作吗?”“要的,山下的矿泉水工厂要运货,你会开车?”
我有点吃惊,“会的。”她的声音淡淡的。“要帮忙卸货吗?帮着搬水之类的。”“要的,但不是一直帮。”她看我一直在问话,便转过身来平躺着,我得以看见她轻轻扇动的眼睫毛。
“很累吧?”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问出口,是时候闭上眼睛睡觉了。
还好,舒于似乎没打算开口聊些什么,我也说了声晚安,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