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七分,我站在青岩山隧道口时,雨丝正裹着山雾往衣领里钻。隧道口的警示牌被雨水泡得发胀,“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红字洇成一片模糊的血痕,像极了报案人电话里描述的场景——有人在隧道深处,用红漆在岩壁上画了只巨大的眼睛。
“陈队,您可算来了。”年轻警员小张举着伞跑过来,雨衣下摆滴着水,“发现者是个晨跑的老头,说五点多看到隧道里有红光,走近了才看清是这玩意儿。”他往隧道里指了指,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岩壁上那只诡异的眼睛。
我踩着积水走进隧道,橡胶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在空旷里格外清晰。这隧道废弃了七年,当年因为山体滑坡被封,入口处的钢筋网早就被流浪汉剪出个大洞。岩壁上的眼睛足有两米高,瞳孔是用某种反光材料画的,手电光扫过时,像真的有人在暗处盯着你。
“颜料还没干透。”我用指尖蹭了点红色涂料,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松节油混着铁锈的味道,“不是普通红漆,掺了铁砂。”
小张突然“啊”了一声,光柱猛地晃了晃。“陈队您看,眼睛下面有字!”
我凑过去,借着光线看清那行歪歪扭扭的字:“第七个,该你了。”
心脏猛地一缩。七年前隧道塌方案,正好死了六个人。
警戒线拉起来时,法医老李蹲在眼睛下方的碎石堆前,用镊子夹起片布料碎片。“深蓝色工装布,上面有水泥渍,像是施工队的制服。”他推了推眼镜,“更奇怪的是这颜料里的铁砂,成分和当年塌方时的钢筋完全一致。”
我盯着那只眼睛的瞳孔,反光材料在不同角度下呈现出不同的光斑。“去查最近三个月所有购买反光涂料和铁砂的记录,还有,把七年前的卷宗调出来。”
回到局里时,档案室的老周正抱着一摞积灰的文件夹等在门口。“陈队,当年的案子我给您找出来了。”他擦了擦文件夹上的灰,“说起来也邪门,这案子刚结那年,档案室遭过贼,少了最后一页结案报告。”
卷宗里的照片泛着黄,六名死者的脸被塌方的石块砸得模糊不清。施工队队长姓王,三十七岁,死前一天刚和妻子吵过架;安全员老赵,五十岁,据说发现了隧道结构有问题,正准备上报;还有四个年轻工人,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岁。
“少的那页报告里有什么?”我问。
老周挠挠头:“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负责案子的张警官说,最后一页是份匿名举报信,说有人偷工减料。后来张警官……”他顿了顿,“半年后在这隧道里出了车祸,连人带车冲进了塌方区,尸骨都没找着。”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得玻璃噼啪响。我看着照片里隧道入口的老牌子——“青岩山隧道,全长1200米”,忽然想起刚才在现场,用步测大概量了下,从入口到画眼睛的位置,正好是700米。
“小张,去查张警官的档案,特别是他车祸前的行车记录仪数据。”我合上卷宗,“另外,把七年前施工队所有人员的亲属名单整理出来。”
傍晚时分,小张拿着份名单闯进来,脸色发白。“陈队,您看这个。”名单最下面有个备注:施工队会计刘志强,当年因母亲病危请假,躲过塌方,三个月前刚从监狱出来——他七年前挪用公款被判了五年。
“他在哪?”
“住在隧道附近的棚户区,我们刚才去了,人不在家,屋里有罐没用完的反光涂料。”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警车开出警局时,天已经黑透了。棚户区的土路泥泞不堪,刘志强家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松节油味扑面而来。桌上放着张泛黄的照片,六个人站在隧道入口前笑,刘志强站在最边上,手里举着个蓝色的安全帽。
墙面上用红漆写着同样的字:“第七个,该你了。”
“陈队!”小张突然指着墙角的铁盒,“这里有东西!”
铁盒里是本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七年前塌方那天:“王队说要瞒住钢筋标号不够的事,老赵不肯,他们吵了起来。如果隧道塌了,我算不算帮凶?”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老李的电话:“陈队,颜料里的铁砂有新发现,里面掺了块很小的碎骨,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是张警官的。”
警笛声划破夜空时,我突然明白那只眼睛的含义。七年前张警官肯定发现了真相,被人灭口在隧道里,而凶手现在想把刘志强变成第七个“受害者”。
车子停在隧道入口时,手电筒的光柱里出现个黑影。那人穿着深蓝色工装,手里举着桶红漆,正往岩壁上画着什么。
“刘志强!”我喊了一声,那人猛地回头,脸上沾着红漆,眼神里全是惊恐。
“不是我杀的张警官!”他扔掉漆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当年是王队逼我改的账目,塌方后我怕被报复才跑的!昨天有人把张警官的骨头放在我家门口,说要让我偿命……”
我走近他刚才画的地方,岩壁上多了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个人影被埋在石块下。“是谁逼你?”
“我不知道!”他浑身发抖,“他只说,隧道里的冤魂要七个才能安息……”
突然一阵风从隧道深处吹来,带着浓重的霉味。我打开强光手电往里照,隧道尽头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小张,呼叫支援。”我拔出配枪,一步步往里走。积水没过脚踝,脚步声在隧道里形成诡异的回声。手电光扫过岩壁,突然照到个反光的东西——是顶蓝色安全帽,和照片里刘志强戴的一模一样。
安全帽旁边,靠着个坐着的人影,手里握着半块染血的钢筋。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脸被红漆涂得像只眼睛,正是施工队当年的安全员老赵。
“你没死?”我愣住了。
老赵抬起头,红漆顺着脸颊往下流。“塌方时我被卡在缝隙里,他们以为我死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王队偷换了钢筋,张警官查到了真相,我跟着他,亲眼看见他被王队的弟弟撞死在隧道里。”
他举起手里的钢筋,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王队的弟弟去年病死了,现在只剩刘志强。七个,一个都不能少。”
警灯的红光透过隧道入口照进来,映在老赵脸上,像极了岩壁上那只诡异的眼睛。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隧道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蝙蝠。
“你看这隧道,”他指着黑暗深处,“就像只永远闭不上的眼睛,盯着我们每个人的罪。”
凌晨三点,隧道里的灯光亮起来时,我站在塌方的位置,看着技术人员清理石块。七年前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六个被掩盖的死亡,一个隐藏七年的幸存者,还有个被灭口的警察。
老李走过来,递给我个证物袋,里面是块沾着红漆的手表。“老赵的,停在七点十七分,和塌方时间一致。”
我看着手表的指针,突然想起刘志强日记里的话:“有些债,躲到天涯海角也还不清。”
隧道外的雨停了,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照亮岩壁上那只逐渐褪色的眼睛。或许就像老赵说的,有些黑暗里的秘密,总会被某种力量盯着,直到真相大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