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祭祀活动被人们称为烧香。
去庙里烧香对小村的人来说,就和打麻将一样必不可少。不管初一还是十五都要去拜拜,更不用说逢年过节了。那场面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烟雾缭绕、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香也不是随便乱烧的,你以为只是划根火柴点一下那么简单吗?从准备供品到烧香敬神,每一步都是很有讲究的。
以前乡亲们买的香,一根根黄黄的粗粗的,没那么精致,从包装纸里抽出来的时候都会抖落一地粉末。而如今买来的香是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华贵。香的身材随着减肥的潮流变得十分纤细,颜色也不再是以前单调的土黄色,多的是红色的、金色的,燃烧的时候都还会有闪亮亮的火光;气味也不同了,香的、檀香的,不知什么香的。
香是越来越好,纸的质量却每况愈下,有时候买来的一叠纸里很多张烂的。人们通常把厚厚的一沓纸一张张撕开,再把三张一对折,折在一起,烧的时候总要三个这种由三张纸叠成的一起烧。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可没那么讲究了,只管一股脑儿多多的烧,反正烧的是纸钱。
有了香和纸还必须有饭有肉有酒,饭煮好了,家里人都还不能吃,必须先盛一碗带去敬神,以示对神的尊重;肉也要挑好的,必须煮熟,然后装在碗里,还要在肉上面插把刀,水果刀、没削过笔的小刀皆可。再满满地打一瓶二锅头,貌似神都是不喝啤酒的。这些都是敬神的大件,小件如蜡烛、烟、糖果、水果,或多或少也是要带点的。
准备好一切之后,就要出门去烧香了,出门的时间也是有讲究的,“仙人(村里人对管庙人的雅称)”们提醒大家不能在中午12点烧香。问为什么呢?他们回答得含糊不清,自古就这样。之前村子里要烧香的地方有三处,两个大庙,分别是将军庙、菩萨庙,还有一个土地堂。后来又加了一个土地堂。一路上有去烧香的,有烧好了的,也有往下一处烧的,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打着招呼,“你好早啊!”“是啊,早烧一点好嘛!”
对于敬神这活动,我有点抵触,尤其是长大后真心不想去。小时候倒也去得很勤,每次都开心地跟着母亲去烧香,很虔诚的拜神,甚至跪在地上拜,就差五体投地了。双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在心里默默许着愿望。若傻站着不跪拜,在一旁烧香的大人总要唠叨,“快拜啦,让将军公公保佑你!”那时候信以为真。
上小学时,特别痴迷武侠剧,看的都是金庸古龙,深受江湖豪情的影响,尤其是《天龙八部》。于是和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决定义结金兰,结拜仪式定在将军庙。在一个大风呼啸的冬天里,我们带着从家里悄悄拿出来的香、纸,兴奋无比地来到将军庙,好似要共谋大业一样。
由于不是过年过节,这时的将军庙有点冷清,不晓得神仙们会不会寂寞。我们三人轻轻用力推开庙门,看到身缠青蛇的将军公公,一个人去的话还真有点害怕。将军公公的表情可不像弥勒佛那样,神情严肃,如在战场般。我们烧了香,认真地拜了拜,在将军公公面前扬言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词在看电视时就会背得滚瓜烂熟了。老二提议歃血,我不得不认怂,从小就有晕血的毛病,大家只得作罢。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同生共死,这会儿放点血都怕,有点讽刺。至今提起这事我们都会开心地大笑起来,结拜仪式有点形式,但我们的友谊确实是真的,经得起时间考验。
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我不再信自己从小拜起的神了,可能是因为头脑里植入了马克思先生的唯物主义,从此我的将军公公、关公爷爷以及不知名的9位菩萨都好似失去了神秘的色彩。我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虔诚的一拜再拜,也不会许愿了。把敬神只当成是一项任务,因为母亲总是要我一起去,母亲大人的命令不敢违抗。有时候在我特别懒得动的时候,我就讨厌那些神,于是说出一些对神不敬的话,结果就是被母亲大人语重心长地批评教育,之后还是被拉去烧香。
三年前的端午节,同样也要去烧香,由于母亲身体的原因,她不能去,我自告奋勇地说替她去,因为我知道她今天没得去烧香心里肯定别扭。没办法,按惯例女人生理期是不被允许进庙的,不仅是我们这里不许,其他很多地方也是这样。我觉得这是对女人的歧视。这一点让人讨厌。
从小就对烧香这事耳濡目染,要在哪里烧,烧多少,怎么烧,理论上我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提着个篮子就去烧香了。
还没到十一点,庙里已有很多人在烧了。我把装有酒肉的篮子摆在神台上,好让将军公公吃到我带来的供品。取出一把香,估算一下差不多够了,在燃烧的蜡烛上点燃,在每个灰钵里插三柱香。不幸的是,灰钵里被早来的人香都插满了,我小心翼翼地插,手背还是被掉落的香灰烫了,立刻红了起来。我忍住疼痛,继续烧纸、倒酒、作揖。
在将军公公庙旁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堂,供奉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土地堂只有一米多高,我这一米五六的个子都得低着头进去。里面只能同时容两个人,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烧纸,满是烟雾,很浓很浓,熏得我眼泪直流,我强忍着把香和蜡烛插好。
拜关公的时候,一个小孩在庙门口开心地跑着,被他母亲叫来,“快点拜拜,让将军公公保佑你快快成长。”小孩很听话地学着大人的模样,跪在草编的垫子上,一边拜一边小声地说着愿望。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不知他还会不会再相信神。
从庙里出来,我像脱离火灾现场一般。真心不容易,手也被烫起泡了,眼睛还在流泪。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我猜想母亲甚至村里那么多妇女大概也是这样吧,一边被熏的直流眼泪,一边虔诚地拜神。想着想着走到了河边的土地堂,这里住着土地公土地婆,他们算是独门独户,几十年如一日地在河边守护着村子。土地堂尽管不大,但土地公土地婆可是全身披金,虽然只是贴着金纸,却十分贵气。怪不得人们常说佛靠金装。我速度地烧香、烧纸、插蜡烛、敬酒、作揖,只求快点完成任务。
继续下一处,菩萨庙,其实庙名字我也不知道,里面供着几位菩萨,我就叫它菩萨庙。小时候很喜欢看这几位菩萨,神态各异,并且各有坐骑。我惊叹于木匠的手艺如此之高,雕出栩栩如生的菩萨。在这里装有肉的篮子是不能提进去的,因为里面供奉的菩萨是吃素的。可奇怪的是,一样地要敬酒。
最后一处又是一个土地堂,这方圆不足百里的小村里怎么就那么多土地堂呢?来不及多想,速度烧香。在拜完最后一个土地堂的时候,终于完成任务,不负母亲的期望,十二点之前赶回家。
烧香的风俗估计百年内是不会变的。依然有很多人会去烧,表达感恩以及寄托美好愿望。以前的我,对神那么不屑一顾,对母亲们的举动噗嗤一鼻。现在想想,人还是有点信仰才好,不管你信佛,信耶稣还是小村里的这些神。尤其是在艰苦的岁月里,这也可谓一种精神力量。人们烧香祭神,其实也是在表达感恩和寄托美好愿望,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我不知道烧香的人是不是都信神,也不确定他们是否知道自己拜的是什么神,但我肯定烧香这样的活动依然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