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一打架的地方离学校不远,那是一家经营了很久的奶茶店门前,奶茶店面积不大,常聚着一批不爱学习打算混日子的人,他不动声色从店前走过去,店里零落的坐着几个人嬉笑着说话,一切平常得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什么。
他敛眸往前走,看到周宇从拐角处冒出来跟他打招呼:“凡哥,这儿呢!”
跟着他拐弯多走几步,一家标字印刷隐约认得出“易恒”两个字的网吧出现在他面前。网吧门口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子看起来经历了很多风雨链条生锈发黄,座位破烂得漏出里面白色的棉絮和弹簧,估计已经报废了。按位置看网吧藏得不深,但是沈凡一隔着窗户往里面瞧一眼就知道环境不怎么好,几桶泡面被胡乱搁在桌面上,云雾缭绕抽烟的人也不少,夏天天气本就闷热,空气里再混杂着一帮人的汗臭味,他皱皱眉有点不太想进去了。
“周宇。”沈凡一停下脚步喊他。
“怎么了?”周宇应声回头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行,凡哥,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他们说一声,咱吃点儿东西去。”
沈凡一点点头站在原地,低着头用脚摩挲了一下地面的沙砾,他脚上是一双简单的板鞋,红白的勾号标识印在鞋侧面,鞋带略微松散但不影响走路。几分钟后,周宇从网吧探出身来,肩上多了个书包,沈凡一等他走过来,然后并肩往回走。
“凡哥,你想吃啥?”周宇手里攥着手机一边问一边噼里啪啦打字,看起来是有人找。
“随便。”沈凡一瞧他一眼也没想好。
周宇回完消息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问:“烧烤吃吗?要去咱还能弄两罐啤酒。”
“太腻了。”沈凡一看看胸口已经快消失的印子拒绝,他可不想又没注意溅几滴油。
“那馄饨,你以前....”手机消息闪个不停,周宇被分散注意力,说话顿一秒又接上,“常去的那家。”
沈凡一没太饿,但是他不喜欢被人应付,沉默一会儿周宇还是没停下,他出声问:“你有事?”
语气倒没什么不耐烦只多了一分淡漠,周宇手指一顿还是看着他点点头。
“行了,那你去忙吧,我回家。”沈凡一抬脚要走。
“凡哥,对不住....。”周宇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是他叫来的,这会儿什么也没干又让他回去挺不够意思。
“是我自己的问题。”沈凡一摆摆手,手揣进兜里恢复懒散的模样。
不用他解释,沈凡一能猜到是刚刚网吧里的人找他,谁打游戏打一半就跑啊,好不容易考完。两边都是朋友,约熟悉的几个组队才爽,周宇也不是爱学习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扫别人的兴。
周宇还是有点犹疑,沈凡一一巴掌拍他书包上:“婆婆妈妈的,一天到晚看你这脸都看烦了,滚不滚?”
周宇表情松下来开始嬉皮笑脸,边走边回头:“凡哥,有事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树影绰绰,楼道的声控灯没亮,沈凡一抬头看看月亮,月光总是清冷,照不出他脸上的任何情绪。他走得很慢,像是在走一条漫长的隧道,不过三层楼梯,一阶一阶他硬是走了十几分钟。大概是他步子轻,到家门口声控灯依然没有亮,拉开书包的隔层拉链,又花了几分钟找到钥匙,沈凡一好像也没想着要不要打开手电筒照一下锁孔,他只是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食指凭印象摸了一会儿,然后的大拇指稍稍用力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清脆的锁响声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门开了,屋内依旧一片黑暗。
沈凡一推门进去,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借着月光他看到客厅的桌上还摆着昨天晚上的时候没收拾的碗筷,厨房门口的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了,他从茶几上拿了一个玻璃杯转身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冲洗了一下,又提起还剩半壶水的热水壶倒了一杯,走回客厅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他仰头将水灌进口中,水是凉的,夏天喝起来倒是正好。
不知道在黑暗里待了多久,沈凡一维持着一手搭在微弓的膝盖上一手握着玻璃杯搁在茶几上的姿势,手指轻轻转动玻璃杯看月光下它折射出的光泽,墙上的钟表秒针滴答滴答转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安静地闭上眼睛,手里的玻璃杯落下与茶几碰撞出声,少年勾了勾嘴唇溢出苦涩的笑。
“真他妈静啊...”像是抵不过这无边的黑夜,许久没动的人轻叹一口气爬起来认命似的走到门边按下开关,客厅骤然变亮,刺目的白炽灯晃得门边的人眯了眼,沈凡一低头适应几秒感官恢复,身上的黏腻感提醒他该洗澡了,走进房间取了一套棉质的短袖换洗衣物,几分钟后厕所传来哗哗的水声。
陈意回家的时候,妈妈在打电话,妈妈看到她就笑弯了眼,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指指厨房意思是让她自己先盛出来吃。陈意乖巧地点点头,把书包放回房间打算去厨房盛饭,走过妈妈身边的时候,妈妈语气很柔和但是陈意听到电话里传出来的很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开始盘算,等到从厨房端菜出来的时候,她抿着嘴,脸已经沉了好几度。
菜放到餐桌上,陈意背对还在打电话的妈妈出声喊:“妈,吃饭了。”
“歆歆,你要不要跟你爸说两句?”妈妈看不到她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她。
陈意僵了一下,坐下端碗,她咬咬牙拼命抑制住心底涌出的情绪挤出两个字:“不了。”
妈妈朝电话那边解释了几句挂断电话坐到桌边,陈意平时会跟她一边吃一边聊几句学校里的事但今天她埋头吃得飞快一句话都没再说。
妈妈怕她呛着忍不住劝她:“歆歆,慢点吃。”
陈意缓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妈妈今天晚上做了她爱吃的地三鲜,她深吸一口气想抬起头回她一句很好吃,但是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米饭,她最后还是别过头起身说了句:“我吃饱了。”
“怎么这么快就饱了?你这孩子....”
“我今天作业挺多的,我赶着做作业先回房了。”陈意打断她疾步走进房间没再听后面的话。
对于陈意来说,那个要被她称之为爸爸的人是她从十二岁开始就不想承认的人。
十二岁以前的陈意拥有很多的爱,也是个可以抱着爸爸臂弯撒娇可以闹着要买价格不菲的裙子任性的小公主,她成绩不错性格开朗,老师喜欢朋友也很多,每周末上完兴趣班跟着一众人打闹着去书店买最新出的漫画书,边吃零食边谈论动画片里的新情节,那是她快乐无比,绚烂得如雨后彩虹的童年。
直到某天照例上完兴趣班回家,她站在家门口听到屋内妈妈的抽泣声,妈妈声音在抖,语气里是溢满的痛苦与愤怒:“陈伟生,你做这些事对得起谁?你滚,你滚!”
陈意站在门口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却也不敢往屋内再迈进一步,直到门从屋内打开,地上一片狼藉,椅子倒在地上,茶几上布满水渍,爸爸沉着脸踩着瓷碗碎片走出来,他看到她有一秒的错愕,但是没等她张口,下一秒这个平时眼里盛满疼爱的男人就头也没回地下了楼,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在陈意的梦里停了很多年,她被人欺负难过的时候,她骑车摔倒一身泥泞的时候,她和妈妈搬家两个人怎么也搬不动箱子的时候......所有需要依靠,需要安慰,需要人站在她身边坚定地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即使天塌下来都有他抗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渴望那个背影不是背影,渴望梦里的人转身告诉她不要怕,但是梦醒来房间一片昏暗,眼角有泪,衣襟汗湿,梦始终是噩梦。
一开始,陈意一直想要一个解释一个结果,她等了很久,但是从那天以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从陈意的人生消失,缺席了她青春里最重要的一段成长,陈意后来也不执著不纠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幼稚可笑,一个在看到她甚至一句道歉都没有只忙着逃避的人,她又凭什么指望他还能回来呢?
妈妈带着她生活一开始很辛苦,他们因为房租的问题陆续搬过两三次家,妈妈在一家服装店应聘入职,后来店里生意不景气,妈妈被辞退的那个月,她无比平静地接受了连续一个星期吃青菜加炒木耳的日子,陈意没有抱怨过什么,有什么样的条件就过什么样的日子,人长大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她只是有点难过,她突然意识到原来爱这件事可以这么轻易就被动摇,说消散就消散。人这一生短暂且漫长,来时不曾拥有什么,朋友,家人是她停留驻足的牵绊,可若有一天,朋友走散了,家人离去了,她又要拿什么支撑自己走下去呢?
沈凡一洗完澡用毛巾擦了擦打湿的头发,房间里还是有点闷,他推开窗,风顺着窗口呼啦吹进房间带走他身上的湿热感,月光柔和地洒了一地,他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那天在校门口看到的陈意,被扔在床上的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走过去翻出来看了一眼,周宇发短息问他有没有吃饭。他懒得回,刚想扔回床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好像没有陈意的手机号。
作者有话说:颓丧的沈凡一小朋友和可怜的陈意小朋友在这个世界相遇了,他们是彼此支撑走下去的力量~凡哥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