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白天热热闹闹的小村庄随着夜色的笼罩,稍稍地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门口的红灯笼也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昨天下过雪的地都还没来的急化干,湿漉漉的,还印着些许杂乱的脚印。
马路旁边的小树林,枝丫被寒风吹得飒飒作响,在寂寂的夜里听得异常清楚。笔直的电线杆旁立着几处路灯,看着有些木讷,各自呆滞的杵在寒风里,吐着唯唯诺诺地光晕。
在不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人被路灯拉长了影子,他们挽着手在路上行走,好像在相互交谈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似乎是达成一致似的,两人同时一起裹紧那件,去年穿了两三次的新衣,急匆匆地朝着林子家的方向走来。
晚上,林子在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在家里陪父母说聊天。正起劲时,一阵短促地敲门声打断了他溜到嘴边的话。
“吉哥,是我,财武。”门外急切地话语声,混着远处,突然肆无忌惮响起的轰隆轰隆烟花爆竹声,不禁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哦,来了。”林子被父母叫去开门。
“原来是财武叔,萍婶子,过年好啊,快进来喝口茶,吃点果子。”林子热情地将二人迎了进来。
“哟呵,这过了年,林子看着成熟了不少,也是该娶个媳妇了吧。”财武大声调侃道。
林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低着头轻轻地把门关上。
“我们也正说着这事情呢,今年给他搞个相亲,这大学都毕业了也该找个老婆结婚生子了,等他结婚了,我们老两口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林子爸看着财武又瞟了一眼林子笑着说。
“林子也确实是到年纪了,现在的姑娘真是越来越少,得抓紧了啊。”财武整了整衣服搓搓手说。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财武和萍婶子都有点佝偻着身子,好像天生站不直似的。
他俩一进门正好迎上林子妈端过来的两杯热茶,财武笑嘻嘻地接过茶说道:“太客气了,谢谢嫂子。”
随即对坐在桌子旁的林子爸说:“吉哥恭喜发财啊,今晚怎么没去上面打牌?”说完话便很自然地顺着桌旁边的凳子,慢慢坐了下来。
“一起发财一起发财,这不路上雪都还没化完嘛,懒得动了,就搁家里了。哎这么冷的天,你们这大晚上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林子爸摸着嘴边被剃干净的胡子,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俩。
"瞧吉哥这话说的,这不过年嘛,特意过来跟吉哥拜个年,顺便把去年过年借的五千块钱给还上,本是去年年底就应该还的,毕竟欠钱不过年嘛。”
财武稍稍抿了一口手里的茶继续说道。
“哪知这些天被峰子的一些事情给耽搁了,白天我们也没过来拜个年,正好一起了。”
财武陪笑似的,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钱,用手压了压,整整齐齐地搁在桌子上说:“哥,嫂子,你们点点。”
林子借着灯光这才看清,财武叔和萍婶子他们两人已是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脸上也都脱了皮,明明年纪比自己父母小,看着却好像比自己父母老了很多。
“你们怎么这么着急,我们这又没催你们还这钱,还特意大年初一就过来。”林子爸看着桌子上的钱,摸胡子的手放在桌子上。
停顿了会儿说: “我跟你嫂子既肯借你,就相信你们两口子为人,只是我这不管钱,这钱得给你嫂子收着。”林子爸一边笑着一边示意林子妈把钱收着。
随后侧着身,带着疑问对财武说 :“峰子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是这样,今天下午我跟我家峰子去了隔壁那村相了个姑娘。吉哥你也是知道去年到今年,这峰子都不晓得相了多少个姑娘了,没一个姑娘看中他的,不是嫌这就是嫌那,都快愁死我跟他妈了,眼看着姑娘越来越少,峰子年纪越来越大,这不,一大早就带着东西托媒人,给找户人家,没曾想这次倒是成了,两家都很中意咧。”
财武一边欣喜地说着,一边从外兜里掏出一包被捂热地中华烟,从中拿出一根讨好似的递给林子爸。
“这是好事啊,这么说峰子的大事也算是快成了,这两孩子婚事定了日子么?” 林子爸接过烟像是知道来意似的,顺着话接了下去。
“是哪家的姑娘,模样生的好不好看,家里是个什么情况,父母做啥的?”林子妈将钱紧紧地揣进兜里,拉着凳子凑近萍婶子,忍不住吐出一连串的疑问。
“那姑娘爸爸就是隔壁村机米机果里(年糕)的,模样还行,就是有点瘦小。”萍婶子有点不满意似的对着林子妈埋怨着。
“是他家女儿啊,哎我听人说前些年他老婆死了,留了个女儿孤单的在世上,这去世还没过一年,就又娶了一个二婚带孩子的女人。哎,跟峰子相亲的是哪个女儿?”林子妈像是知道了件大事一样,对萍婶子说着这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你这人说话不经过大脑的,这大过年说的什么话,死呀死呀的,多不吉利。”林子爸有点生气打断林子妈的话。
“这是事实啊,我怕他们不知道,好心提醒下,不过也是,这大年初一的,呸呸呸,不说那个字了。”林子妈对着财武夫妇尴尬的笑了笑,还夹杂着些委屈。
“哥,没事,嫂子是好心,这事啊媒人跟我们俩说了。今天相亲的是那亲生女儿,听媒人说村里老陈家的儿子相亲的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成。”财武说道。
“老陈家?你们之前就有过节,这要是沾了点这个复杂的亲戚关系,你们不就更不好么?”林子妈急切地说着。
“唉是啊,不过只要峰子喜欢就行,反正是要嫁过来的姑娘,我们对她好些,时间长了,她也就不跟那边复杂的娘家有什么来往了,跟老陈家表面过的去就行,为了孩子,没什么的。”财武紧接着说,脸上挂满了笑,对这门亲事似乎很满意,乐呵呵地。
“这倒是,听说那亲生的自从后妈来了后,受了很多委屈咧,那男的又可听那女人的话,家里家外的活都给男的女儿做,自己女儿就跟宝贝似的,而且那女人天天在村里不是打牌就是打麻将,哎那女人还真是享福的命哦!” 林子妈看了一眼林子爸,带着满脸羡慕,快速的吐完这嘴里的话,生怕说不完似的。
“是啊,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人,所以就想着咱们对这姑娘好点,让她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的,我们与那亲家也就少来往就是,毕竟那女的也不太好说话。只是那女孩子确实是有点瘦小,就怕将来不好生孩子,我可是盼着孙子的。”萍婶子满脸担忧,对着身旁的林子妈说道。
“这还不一定的,你看我隔壁的那家,不也是瘦小的体型么,她就生养了好几个了,这个倒不用担心,好好调养身体就行。”林子妈指了指隔壁那户人家,拍了拍萍婶子手好心安慰着。
“哎,是那个女孩子,我想起来了,好像还是我初中同学咧。”一旁认真听的林子,突然说道:“那时她成绩还挺不错的,几乎都是前十名”。
财武认真的听着,看着墙上的时钟,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唉,我听说啊那女孩子没考上二本,考了个三本,他爸听了那女人的挑唆,就不肯让她去读大学也不肯送去复读,有点可惜啊,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林子妈惋惜道。
林子妈说完看了眼林子爸,随即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立马转问财武说:“哎,这女方家讲了多少彩礼啊?”
“唉,现在给孩子娶个媳妇啊太贵了,她家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张口就要十几万啊,你说我们这本分的农民怎么去弄这些钱,说是两兄弟的还要求买辆车。”财武愤愤不平的说着,好像抓住时机似的,将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随即财武声音软了下来说:“哥,嫂子,我今天过来确实是有件事情,就是为这彩礼的事,就想跟你们借点钱,我们大部分积蓄都给峰子他弟读书和给老爷子住院治病了,今天我们两口子在村里也是快借了一遍,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过来跟哥嫂子借点钱。”财武说着,一口气喝完眼前杯子的茶,满眼真诚和脸上藏不住的窘迫。
林子爸林子妈听完,相互看了看,思索着没立即接话,毕竟手头也是紧。
财武见状立马说:“哥,嫂子,我是真的没法子了,我也不想这一过来还钱,就立马借钱的,唉也怪我们夫妻没啥本事,只是要是没这彩礼钱,我家峰子就真的要打光棍了,村里老张家不就是这样么,因为凑不齐彩礼钱,硬生生耽误两儿子,这两儿子如今都三十多了还没娶老婆,连二婚女的都难找。”财武带着恳求的语气,一脸愁容,新长出来的胡子连着沟壑似的皱纹,满怀期待的看着林子爸林子妈。
萍婶子也在旁边附和着,使劲的点点头,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服。
林子妈一听,更加紧紧的拽着口袋里的钱,心里只恨自己这张嘴,不该说那话,可是看着旁边坐的两夫妻那可怜父母心的样子,不禁有些不忍的看着林子爸。
“这个彩礼钱确实是有点多,只是财武啊,你也知道,我家林子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青青也要上大学,这事情啊还恰巧的都撞到一起了,我们也是真的想帮你,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看着峰子长大的,不能眼看着峰子打光棍,只是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听了你刚说的那些彩礼,我跟你嫂子也在愁,这彩礼要是一年一年的往高了涨上去,我家林子怕是也难娶老婆了。”林子爸语重心长的说着,满脸担忧看了看林子。
林子对上父亲的眼神,默默地低下头,心里暗暗的发誓要自己努力赚钱结婚,不用父母的血汗钱。
林子爸说完又瞟了一眼,坐在旁边六神无主耷拉的财武,低头猛吸了几口烟,对财武说:“你既开了这口,我就知道你确实有自己的难处,我这个做哥的也不能让你白跑这一趟,这样吧,你刚还的这五千块钱你先拿回去,也不用急着还,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林子爸说完,眼神示意林子妈把钱拿出来给财武。
林子妈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满脸笑意从口袋拿出钱,整整齐齐的搁在桌子上说:“财武啊,你哥说的没错,我们也确实是也有自己的难处,这钱你们先拿回去,能帮点是一点。”
见了此情此景,财武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看了看林子爸林子妈,又看了看桌上的一沓钱,满怀感激。
“我们也知道吉哥和嫂子的难处,不然也不会借遍了村里,最后来哥嫂家,都是做父母的,能理解的。哥嫂子对我们的好,我们也会记在心里的。”财武满脸真诚。
“再说林子的婚事,哥嫂子也不用太担心,林子毕竟上了大学,而且一表人才,找姑娘还是好找的 。”财武安慰林子爸林子妈。
“这个就要看林子自己了,只是这小子就是太老实了,希望今年打工回来能改变点。”林子爸吐出了一口烟,若有所思的说着。
“林子这小子一看有出息,从小读书成绩就好,这个倒不用担心。”财武随后转头对林子说:“对吧,林子”。
林子尴尬的笑了笑,随手拿了个果子,没有说话。
林子妈看着财武杯子里的茶没了,拿着水壶正准备续茶。
财武抬头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对林子爸林子妈说:“嫂子,就不用倒了,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耽误哥嫂子休息了,毕竟明天是初二得要去拜早年了。”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推着林子妈的水壶,站起身,理顺衣服。
“哎哟,这不知不觉都快十点了,也是,你们回去睡觉吧,明天可要忙活一天了,哎日子定了跟我们说声,我们等着喝峰子的喜酒。”林子妈放下水壶,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对着财武和萍婶子说道。
“日子应该就这几天了,定了肯定跟哥嫂子说。”财武说着把手揣进兜里,走向大门。
“时间确实不早了,嫂子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这钱我们就先拿着了。”说着萍婶子也站起身,拿着桌子上的钱,慢慢揣进兜里,然后跟在财武身后。
“嗯,拿着吧”。林子妈打了个哈欠说道。
林子听后赶紧起身去打开门,轻声地说:“叔,婶婶,小心路面滑,慢点走。”
“嗯,我们会小心点的,林子你也回去睡觉吧。” 财武咳嗽了几声,便掺着萍婶子走进夜色。
林子目送着他们离开,看着他们依然佝偻着的身影,心里感到一阵惆怅和些许无奈。
屋外的寒风还在肆意的刮着,远处的烟花只是短暂地照亮了夜空。那片小树林依然摇晃着枯枝,时不时发出沙沙声音好似在说着什么。慢慢地,两个瘦瘦地斜影完全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