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她的时候,冬天的江南飘着淡淡的雨丝,像极了他落寞的心情,也许和很多人一样,只有在惆怅孤单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去江南走走。
江南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惜他自忖自己不是个诗情画意的人,不管是不是游兴的季节,为的只是放松,连在雨里慢慢走都只是一种释放,全然不顾雨水已渐渐浸润了他的身体。
等到身体一个哆嗦,他才察觉寒气自心底从内到外倾泻出来,江南的湿冷是浸入骨子里的那种,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敲开边上闭着的门,他已说不出话来,那刻他定然很狼狈(事后他这么想)。开门的是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眼睛很大···然后他就忘记了怎么被人搀进了屋子,怎么被扶在了床上又盖上了被子······
再醒来已经是几天后了,他才睁眼打量这个屋子,不算殷实更谈不上富贵,摆设很简单,屋里飘着淡淡的药香,那个女子靠着药炉静静地睡着,手中的扇子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满脸的倦容让他满心感动,的确,除了死去的娘子再没有哪个女人这样守着他了。女人的睫毛动了下,便看到了他:“你醒啦,好些没有?”点头应允,道谢,然后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小红,真的是个很简单的名字。
在江南的日子,一大半就在小屋养病了,每天看小红熬药,氤氲中感动越来越多,有时他想,有一个女子这般用心照料也是人生的一种富足吧,可是他是不能这样一辈子的,即使他很愿意。小红经常会簪一支黄色的梅花,脸便因此生动起来,虽然她不算很漂亮,但的确很耐看,他甚至开始依赖她。
稍好些,小红给他倒了一杯酒,琥珀般的颜色,透明澄澈,回味很香,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酒?”她脸微微一红,小声说:“自家酿的,祛祛寒吧。”他便不再问,本就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像他这般喝惯烈酒的人,心里还是没把这当酒。
小红从不会多说话,好像手边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某一日,他看到她红红的手,满把抓在自己手心,不停的哈着气,他想给这个女子一点温暖,就这么想的。
总是要回去的,他丢不开一大家子的人,可他也舍不得小红,浓浓的,满眼眷恋,暗暗下决心,回去后便明媒正娶,把她接去照顾一辈子,再也不要她的手冻得通红。
世事总是有点捉弄人的味道,他回去又开始了忙碌,忙得忘记了做梦,便渐渐远离了梦一般的江南,或者小红的确是太平常了吧,他开始不能给自己一个照顾他的理由。
某一日在一个江南商人的宴会上喝了一口酒,熟悉的滋味忽然又涌上了心头,“这是什么酒?”他问。对方说:“江南出名的女儿红,味道不错吧。”的确,味道真的不错,甜酸苦辣辛涩,像极了他的心情,然后他便知道了女儿红的来历,知道了江南家家在女儿出生时便埋一坛,等到18年后女儿出嫁时再开坛,知道了酒的久远和浓烈···不小心呛了一口,满眼的泪!
梦里的江南飘着淡淡的雨丝,簪着黄色梅花的小红,平常的姿色,冻得红红的手,琥珀色的女儿红···耳边飘来谁家留声机里的歌“喝一口女儿红,解两颗心的冻,有三个字没说出口,那一个人肯到老厮守,我陪他乾了这杯酒;再一口女儿红,暖一双冷的手,有七分醉心被谁偷,记忆拌著泪水,一同滚落了喉,杯中酸苦的滋味,女人会才懂······”
他想起,她还没有和他一起喝过女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