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按说这个不大不小的年龄,也应该是有些故事的人。我偶尔坐在地上,想着过去的故事,像面向夕阳回忆人生的沧桑老人。而那些我没来得及带走的故事,漂泊在哪里,经历过什么,不得而知。过去就像城南的湖水一般,在这么多年的春夏秋冬里,一点点消失了,可有些故事,像湖底的淤泥,干巴巴地碎开。
以前的城南还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楼房,满是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麦田。马路的拐弯处,有几户人家,还有一个总是黑乎乎的电费站。一直很想看看城南,到底长什么样。于是有次,央求奶奶,把交电费的任务交给我,我小声地磨了很久,外加各种保证,才得令。便在放学后拉着小伙伴来了。其实城南距离城北并不远,可由于我是第一次来,又小步走着,总是觉得远得像想象中的远方,也觉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至于怎么不同,却是我这笨拙的言语怎么也说不清了。后来再去,电费站的一半屋顶已经倒塌下来了,黑红色的坚实大木门也随意在土里躺着,我朝屋内望去,依旧是黑乎乎一片。左边窗台上那盆太阳花也没有一丝丝光芒了,是在向我宣布它死亡的消息吗?
没有多长时间,城南就开始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了,当时城南城北的男女老少都急急忙忙吃了早饭,想去目睹一下这历史性的时刻,我也跑去凑热闹了。那些机器都在轰轰的响着,有时甚至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颤抖。不过人们可不在意这个,依旧三五两群在旁边不远站着,有些人还计划要在城南买地皮的事情。我悄悄跑去了破旧的电费站,看着它已经一日比一日衰败了,欢乐的心情也慢慢沉淀下来。
后来有一天,我攥着五毛钱,跑去小卖部,买了包虾条,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乐滋滋地哼着小曲,一边还欢快地吃着虾条,活像饭后一支烟的爷爷。就在我快到家时,突然看到姐姐激动的跑过来说,你爸回来啦,还有你妈。我立刻把虾条塞到姐姐手中,飞似的跑回家了。院子里,爸妈和爷爷奶奶在聊天,刚刚的激动在看见爸妈的瞬间转化成了害羞,就跑进屋子里,打开电视机,正在播放着我最喜欢的猫和老鼠,我坐在床边盯着黑白屏幕,却支棱着两只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连淘气怎样又摆脱了汤姆的魔爪都不清楚。想要出去却死活也摆脱不了害羞,于是两只脚烦躁的踢着。奶奶进来了,叫我出去,我便趁着这个阶赶紧就下了,好像生怕奶奶收回这句话似的。
之后才知道,原来爸妈这次回家是要在城南盖座新房子,地皮在我尚未出生时就买好了。听到爷爷说这件事时,我还是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不久便听到了村子里有人出去给邻村人家盖房子,不小心掉下来,当时就死了。在暑假时,那个人的女儿还给我们补习英语,听同学的妈妈说,这个女儿考上了大学,英语还获奖了。在大家的潜意识里,考上大学就如同古代科举中了个进士一样,连着祖宗十八代都是荣耀的。按我奶奶的话说,就是人家先人坟上有楣气,其实我至今也不明白这词的意义,可能是说人家的祖先显灵了吧。我只是依旧为这个死去的人感到悲哀,听村子人说,他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女儿,却没有享几天福。后来,这个新闻便不再新了。我却时常在放学路上看见正在建的房子时,会小声骂上几句,厌恶盖新房的事情。
小孩子说话一如既往的不起作用,其实我也没有告诉他们这番话。或许,这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比起盖房子这件大事,小得已经不能再小了。事实上,我在盖房子之前特意去过一次城南,我和哥哥两个人在那块地皮附近还看了看,意外地发现有人种了花生,于是拔了出来,随意抹一下花生壳上的泥,就剥开吃了,越吃越好吃,拔了好几根之后,突然害怕被人家主人发现,就赶快悄悄溜了,临走时带走了残败地花生苗,毁尸灭迹。两个月后,屋子便盖好了。只是爷爷说太潮湿,暂时不能住,于是只是在屋子里放了些不大重要的东西。之后,偶尔一次,拿了钥匙去城南的新屋子里取东西,到了深红色的大门前,看到门上用石子划过的痕迹,我似乎都可以听见那尖锐的声音,城南的人并不友好,我猜想,虽然这可能只是那些顽皮的小孩子画的,再靠近一点,我都可以看见上面的刻痕是一句骂人的脏话。取了东西,摸了下崭新的大门上鲜明的刻痕,便走了。
小学毕业的那天,爸爸说要搬家了,我依旧去学校上课,好朋友送我一个小小的绣球,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大,就只要了水晶般的珠子,小心的放进我的衣兜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了,像我们课间吹的彩色泡泡一样不声不响地碎掉。和喜欢的男生道了别,就匆匆回家了,搬家的喜悦弄得我心不在焉的,甚至没有郑重地说些告别的话,就走了。我就这样和城北小学说了再见,其实我这么匆忙而又随意地结束毕业时刻,是因为我的潜意识觉得我们以后依旧会每天见到,毕竟,我从来没有经过毕业,也压根不知道这一别,或许有些人就永远见不到了。
回家的时候,老旧的房子已经空了,院子里的地上随意地扔着一把破扫帚,大黄狗还依旧友好地朝我摇着尾巴,忽然感觉它可怜兮兮的,不知道说什么。一大片的伤感,突然毫无预兆的,狠狠地袭来,像是夏日的暴雨,顷刻间将我淋透。当时的我,才意识到,在我对于搬家和毕业的定义里是错误的,我以为这只是个节日而已,就像儿童节,假期过后,我们还可以跑去水渠边捞鱼,偷摘别人家的果子,晚读时假装读书,其实聊得不亦乐乎,上课时偷偷画画。我以为明天还会和以往一模一样,这本应该欢喜的放假时刻被我搞得不知所措,连眼泪也出来凑热闹。离别时的再见是骗人的,原来如此。好像被人捉弄了,而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拉着大黄狗朝城南走着,依旧迈着小步子,眼泪风干了。大黄狗对这一切都很稀奇,我说,不要左顾右盼了。可是它显然听不懂我的话,肯定以为我只是带它出来散步,像以前的下午。慢慢地走,破败的电费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附近的花生地也没有了。房子里还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摆了一地,搬家的凌乱时刻。下午时,整理好了一切,狗窝也搭好了,大黄狗的适应力很强,它舒服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