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的公司虽然通过刘达贷到了一笔款,但由于蛇大窟隆粗,资金缺口仍很大,这不仅影响了壮阳公司的运转,而且也影响了一些他曾承诺给予赞助的单位和个人,作家任仁就是其中的一个。几个月前,任仁就张罗着要为他的新作《少女情梦》召开作品研讨会。作品研讨会嘛,如今这类活动都得花钱;租会场需要钱,宴请需要钱,主食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大头是酒,即使不上茅台、五粮液,至少也得上剑南春或古井贡吧,总还得给会场里备些君子兰、凤梨等鲜花,以及水果、烟、糖、瓜籽之类吧。更重要的是,还得给应邀参加会的作家、评论家、学者以及省城八九家重要媒体的记者各备一份纪念品,而且还不能太寒酸,不能像前几年那样送什么唐三彩马或领带、衬衣、皮包、茶具之类,又不能送体积很大的东西,如太空棉被子、大皮箱,人家回去进家属院提着这些玩意儿很扎眼,会很不好意思进单位大门。现时都时兴送购物卡或“红包”,至少得2000元一张的卡或包两三千元的“红包”吧,再少了就拿不出手。这么算下来,一次研讨会就得上十万元。这笔开支,若让任仁自己拿勉强也拿得出,但如果能找到赞助商,自己能节省上十万元也不是更好!任仁又不是算不来这笔账。夏海曾满口答应给赞助20万元,而且作品研讨会就放在壮阳公司下属的地球人大酒店里召开。但夏海答应赞助的钱干急是到不了位,把任仁急得在背后骂娘。谁料想,西方不亮东方亮,全国500强企业之一的美都化妆品公司总裁夏娃闻讯后主动打给20万元,任仁喜出望外,立即把会址定在了省城东南的“巴西热带雨林生态花园大酒店”。
这家大酒店在省城是棵独苗。设计者独出心裁,似乎把整个大自然都搬进了大酒店。入口处是一条约百米长的标志时空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一处湖泊,湖中有海豹、海狮在戏水。穹庐下,假山上怪石嶙峋,古树上藤萝缠绕。整个酒店,山在溪旁,溪在树旁,树在桌旁,桌在花中……
会议室在酒店一座小楼的二楼上,能容纳上百个人开会。桌子没有什么特点,只是这凳子的造型十分奇特,全都是直径七八十厘米的原木裁截成近一米高的树桩,然后雕成一尊尊美丽裸女的座像……(此处省略184字)
在这样性感的会场里,召开性文学的研讨会,是何等的般配!
文学艺术家参加这类活动向来不会守时,主办方通知为8点30分报到,9时开会,而当铁新9点钟到会时,除主人任仁和为会议跑前跑后的几位工作人员外,他竟是第一个走进来的。
同任仁老师打过招呼后,铁新就到会议室东墙角的报架上取下当日的《黄河报》翻阅着。他在新闻版上看到了一条惊魂新闻:俄罗斯车臣40多人闯入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大楼,劫持700多名人质一一他们本在观看《两个船长》,现在却突然“翻了船”,大家命悬一线!铁新吓得心惊肉跳。他轻拍胸脯后,又翻到社会新闻版,那上面的消息也是当今社会的杂陈:一条是人民警察跳湖勇救轻生的“未婚妈妈”;另一条是中日联谊医院的一位副院长和情人相拥,被汽车尾气毒死在小汽车里;还有一条是女主播裸死在一高官的床上,而那高官矢口否认他与她之间有过性爱;剩下的就是朝天乐小区的居民夜追窃贼和东去的高速公路因大雾发生数十辆汽车连环撞而导致车毁人亡的报道。铁新看完这社会版上的报道,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上面的负面报道,如果有一件发生在我家里就不堪设想!
作为作家,铁新看所有的报纸,最关注的还是文化版上的消息。他看了要闻版和社会版之后,跳开其他版,直接翻到文化版上。这版上有几条消息吸引了他:……有廉耻的民众痛骂其“伤风败俗”!铁新看了这条新闻直摇头,没敢看那二位姑奶奶大胆……的照片,便很快翻到本版的倒头条上。这是一篇长消息,报道作家楼世铭练反动的……而走火入魔,为……而在广场……(此处省略165字)
时针已指向上午10时,省作协的秘书长刁小婵、黄河文学院的教授涂碧手、文艺评论家苟安星、省报文艺部主任闻一功、儿童文学作家张筱梅、省人民出版社理论部主任高潮、女作家田梦,以及乜也、梁君、黑湘子等十多人相继走了进来,会议室里顿时有了生气。这帮人刚刚落座,正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纸杯喝茶时,有两位女作家又走了进来,一个是“文坛上的小妹妹”杨弄弄,她和马姣姣合作出版过长篇小说《黄河宝贝》,被指为“用身体写作”的作家,作品已被禁售。她的合作者马姣姣已嫁到西方,今天自然来不了。一同进来的另一位是网络作家“石榴姐姐”。这女人生得高高大大,就像她代言的化妆品广告词那样“胸脯特丰、曲线动人”。她七八年前有过一次失败婚姻,至今未再嫁,不过她自称“空窗不空床”。她曾被省电视台借去做过节目主持人,她大胆“创新”,几乎全裸出镜,躺在沙发上,高跷着美腿播天气预报,遭到广大受众唾骂,台长才忍痛辞退了她这个情人。但天无绝人之路,“石榴姐姐”从网络上受到了启迪,……(此处省略168字)这“丰乳肥臀”的展示,引起了同类的喝彩,但也招来一大片骂声。“石榴姐姐”哪里是能骂倒的?她立即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姐堕落,姐快乐》。人家果然快乐,抽烟、喝酒、吃生猛海鲜、跳贴面舞,从不得抑郁症。
会议室里又走进来一个名人,是省作协副主席孔繁仁。
孔繁仁新近两头忙,既想评茅奖,又想评诺奖,已悄悄把目光投向诺贝尔文学奖。他公然相信“东方不亮西方亮”、“广种薄收”这类话。他不告诉任何人,自个儿“暗箱操作”,悄悄给瑞典文学院诺贝尔奖小组主席写了封信,由于他不懂得给西方人写信时收信人的地址应写在信封的最下方而被退了回来。信落在到矫世坤手里。矫世坤个子小,但胆子大,他躲到家里把信撕开,发现孔繁仁在信中向诺奖主席提出,自己不缺钱,若自己斩获诺奖,奖金归主席,名誉归自己;他同时还给那主席邮寄同样被退回的张大千、徐悲鸿、石鲁的墨宝以及国内现在存留极少的线装书,一起落到了矫世坤手里。矫世坤把那字画及线装书“海”了起来,而把那封信悄悄复印了几份,原信存自己手里,把复印件偷偷寄给了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省作协和香港“卫视台”记者。香港卫视台随即播出,搞得满世风雨。孔繁仁来个不承认,说有人陷害他。而矫世坤又不敢站出来作证。孔繁仁暗查了作协机关的收发室,发现当班的那个老婆子是个退休后返聘人员,上班时很少在收发室里坐班,不是去街头买菜,就是回家做饭,再不然就是去幼儿园接孙子,收发室里经常没有人,信件乱扔。孔繁仁估计遇到了“鬼”,是谁,他一时说不清。他估计,很可能是那个终年少言寡语、对谁都不满的光棍作家阚珂;也有可能是对自己有成见的副主席高铭。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矫世坤,因为他与矫世坤的关系尚好。“矫世坤不会丧派我吧?他不会没良心吧?”孔繁仁暗自摇了摇头。
紧随孔繁仁后脚进来的是省作协前任副主席、“痞子文学”作家汪船。他在一二十年前曾写过一些较好的“市民文学”、“伤痕文学”,但十几年就“江郎才尽”,圈在斗室里,坐在电脑前,敲击出来的文字因“痞味”太重,报刊婉拒发表,搞得几年没有作品面世,他如同人间蒸发。他愤怒、他骂娘、他消沉、他吸毒、他嫖娼、他酗酒、他打架,常被公安机关收审,曾八进八出。丑闻被传开,周围人和他的崇拜者谁也不肯相信这些事会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汪船干的。不过,名作家若长期没作品发表,又不露脸儿,难免引起众人的胡猜乱想,有说他因嫖娼被投进了高墙;也有人说他掛上了一个日本女人而随其定居到日本;还有人说他酒后驾车肇事“英年早逝”。这些流传很广的猜测令汪船很烦,他无心看书,无心“搓麻”,也无心进包间,真见鬼,什么事不干还活得这么累!圈内朋友给他出了个主意,既能解烦,又能表明他汪船还在阳间很正常地活着。他采纳了,便毛遂自荐,走后门去西边一个穷县挂职当了一名非党人士副县长。他踌躇满志赴任,谁知不到一年就灰溜溜地离开了。平日里在城里常骂“基层的‘县老爷’是只能吃几碗干饭的窝囊废,全国不设一个县长地球照样转!”谁知他到了县上才知道这几碗“干饭”没好菜就很难吃,县长们分工时,人事、财政、计划、教育、公检法等热门实权单位,不是县长统管,就是常务副县长分管,轮到他汪船这个非党人士副县长头上,就只有计划生育、信访这些部门了。这个中有些业务,他汪船哪里懂得,他不懂却又爱讲话,见会就讲。言多必失呀!他在县政府召开的计划生育动员大会上,大讲他在妇幼保健站观看到的引产情景,说有的胎儿被引产出来后还在嘤嘤啼哭,却被扔在垃圾桶里去了,这太不人道,应当废除计划生育政策,谁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婆娘们生累了就不生了嘛”。听了这话竟有人鼓掌,而几个县长和卫生局的头头却被吓得目瞪口呆!他到乡村去检查工作,发现因天旱,蚕儿缺桑叶吃,他就叫蚕农们“改革”,让蚕改吃包谷叶子。有几个农户就这么“改革”了,导致蚕儿死完了,就揪住他让赔偿。他每走一处都要求农民积极给骡子配种,以便多生强壮的骡子,他却不知道骡子都是“性无能”,有俏皮的村干部向他提议:由政府给骡子提供“伟哥”或“壮阳灵”!还有件麻烦事,那就是他把乡村当成了省城,见了“适龄”女干部、女村民就伸开双臂拥抱对方,吓得那些女的避之不及;少数职业女性礼节性地同这位副县长拥抱后,被人用手机拍下“绯闻”镜头贴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他自己也有苦恼,卫生界有些下岗职工常找他这个副县长要工作干,有时他正在政府机关食堂吃饭,对方竟夺过他的饭碗就吃起来,他只好讪笑着,不敢发脾气,全然没了名人县长的威风和架子。他烦了,在地区开会时,他竟然在发言中说:“县长就不是人当的!”不是人当的就不叫你这个“人”当了,哪怕你是名人。他被免了职,又从县城回到省城。令他心酸的是,竟有人在他身后烧纸放鞭炮,这不是送“瘟神”吗?
“痞子文学”作家汪船并不是孬种,写不成小说后,就另辟蹊径,写文章骂名人。他一骂就有许多人出来抨击他,一遭抨击他就反击,一来二去又出了名,且有了稿费收入,他十分高兴。原来写文章骂人,根本不需用脑子,根本不用构思——难道泼妇骂街还需要精心“构思”吗?张口就来呗!于是,他骂了莎士比亚骂托尔斯泰,骂了泰戈尔骂聂鲁达,骂了洋人骂国人,这样连鲁迅都不能幸免。最近,汪船又在网上批鲁迅,而招来的反击者“拍砖”的文字,他根本不看一一眼不见心不烦嘛。
汪船走进会议室落座后,苟安星就直呼他的外号,提出了本应令人尴尬的问题:“我说‘卑鄙洛夫斯基’同志,报上说你和电影明星于冰娜同居数月,‘露途社’的报道属实否?”
“不假,有这事。”汪船的最大特点是胆子大、脸皮厚,他做什么事都敢承认,包括吸毒、嫖娼,而且很皮实,面对再难堪的问题也不跟你“急”。“不过,狗仔队的报道不全面,”汪船说的“狗仔队”就是指当今某些报纸和电视台跑文娱而且处处跟踪影视明星的男记者,一个“狗”字就描写了他们疲于奔命的辛劳和“跟屁虫”之类的档次。只听“卑鄙洛夫斯基”继续说下去:“我和于冰娜同居不是数月而是一年多了,而且还不止她一个呢!”
人们不用使用美人计,汪船就都招了。不过他招得越痛快,招出的数字越大,在座的人反倒不相信了。“我说老伙计,你别吹牛了。”苟安说,“人家歌星、影星就那么下贱,会成批、成打地跟你上床?”
“你别以为这些人很有教养、很有水平,实际上很多人都只有一肚子青草屎!”汪船点了支烟,翘着二郎腿,不屑一顾地说。“你看过电视台办的歌手大奖赛没有?不是还有个歌手不认得中国国旗吗?不是还有个女演员回答提问时大言不惭说‘只要钱,不要祖国’吗?不是有很多美女演员、歌星为了钱、为了车而傍大款被包养吗?有什么奇怪的?”
“老汪说得过头了!”孔繁仁说。“林子大了,总有些杂木;田块大了,总有些杂草。如今歌坛、影坛上的女子,大部分还是好的,败类应该是少数!”
“你小孔说话不要跟我弯弯绕!”汪船回击道:“你们当领导的讲‘两点论’、辩证法之类,我懂,别给我用。”
省报文艺部主任、作家闻一功,似乎出自新闻职业的敏感,有心无心地在小本子记着什么,他的上衣右口袋里似乎还装着微型录音机,只见他的右手不时伸进左口袋去,大概是在调试机子。“汪老师!”闻一功这么称呼汪船。“你和那么多美女同居,为什么不挑个称心的结婚呢?同居于法不合呀!”
“你是省报的高级记者,你这该不是采访吧?我已宣布过,今后记者采访我,每次我要收1000元采访费!”汪船夸海口说,他确实对记者漫天要价,但谁也没给过他一分钱采访费,有时他还主动约记者谈呢,不然自己肚子里的蝴蝶飞不出来,纵飞出来也只盘旋在草丛中,无法得到都市人的欣赏。他深深吸了口烟,转动了一下那左手中指上超大的钻戒,坦然地回答闻一功的提问:“你不知道,同居是人类的一大进步,如果政府挡,我简直主张恢复原始人类的男女同居。人家西方就这样,我们中国就在这类事上表现得很小气,再开放也放不开。不过,我想快了,现在跨进新世纪已两年了,21世纪婚姻家庭非解体不可!这信不信由你。”
与会者已扯淡到10点半,还不见省作协党组书记王赫男前来,把任仁急得走进走出。不一会儿传来消息,说王赫男被省委宣传部召去了,让孔繁仁先主持开会。
“自己来不了,该早说嘛!”孔繁仁颇有几分不快。“那我就主持开啦,大家的注意力和话题赶快转到任仁先生的作品《少女情梦》上来……”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