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每个人都在问我

到底还在等什么

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

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

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

        无意中又听到了张学友的那首老歌:《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心中涌起无以名状的酸楚,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暑假,我和朋友应邀去一个劳改农场钓鱼,农场干部接待的热情超出我们的想象。盛情之下,我们无法走脱,到傍晚时,我们还是坚决要回去,可干部们都说队部的车不在家,执意不让走。我们第二天还有事,正心急火燎时,来了一辆的士,原来是犯人家属从合肥包车来探监的。我们便找到了逃脱的办法,要求跟他们的车回去。干部们无奈,只好同意,于是我们就在队部的接见室边等着。知道晚上能赶回去,也就不再心急了,却担心起干部们考虑到我们的等待而去催促家属,他们是从蚌埠来的,那么远来看一次,毕竟不容易啊。

      干部们已经打发一个犯人去找那个被探者了,他还在很远的稻田里干着农活呢。探监的家属就在我们身边急切地等待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少妇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那少妇显然是第一次来探监,她对一切都很陌生,也很惊恐,只是紧紧地握着孩子的小手,不停地蹲下身去对孩子说:“记着,一会儿爸爸来了,你别忘了叫啊!”那老年妇人却象是轻车熟路了,和干部们谦卑地打着招呼,一边也和我们叙起了往事。原来这老妇人不是那犯人的母亲,而是个曾经根本就不接纳他,坚决不同意女儿和他结婚的丈母娘。老妇人是在蚌埠经营饭店的,从她的言谈可以看出她的泼辣豪爽。当年,那犯人是蚌埠市里有名的混混,而她的女儿还是个中学生,她说:“我真恨啊!怎么就偏偏和那小子遇到一块了,而且为了他要死要活。那小子家一贫如洗,自己又是坏得出名,结果犯了事,给判了个十二年。丫头也不争气啊,没结婚就怀了他的孩子,还硬是不愿做掉,你让我怎么办?!这不,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他爸爸呢。”我相信这样的话她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到少遍了,可一说起来,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愤愤的神情,接着她又无奈地说:“这么多年了,谁来看他?也就是我这个老婆子来,他家里人一个也不照面。我也是为了这丫头啊,她要来,我不让,只好答应我年年替她来看,六年了,现在孩子也大了,我的心也软了,这是第一次带他们娘俩来,也让他们团聚团聚……”老妇人眼里亮亮的东西,到底忍着没有落下,我抬眼去看站在队部前那踮着脚张望着的娘俩,心里象被一只手揪了一下。

        我们的眼睛也好象长到他们身上了,急切地搜寻着远处走来的人影,每一个人影走得越近,少妇那只握着孩子小手的手就攥得越紧,可陆续走过来的三个人都在前面的岔道上拐了弯,那手也跟着松了劲,踮起的脚落平了,人便矮下去一截。终于那个喊人的犯人跑回来报告说人马上就到了,于是松懈的情绪一下子更加紧张起来,少妇似乎慌了手脚,一会儿抱起儿子搜寻着前方,一会儿又把他放下,跑到母亲身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想笑又想哭,想见又想逃,嘴里反复地问着:“他现在会是啥样啊?妈,你说,他现在是啥样啊?”我的鼻子一酸,喉咙里堵得慌,才发现手也被朋友攥得隐隐作痛了。

        那个灰色的人影终于没有拐弯,从田埂上走过来了,我原以为他的脚步应该是急促的,可等了好久,才看他慢慢地胆怯地走近,目光近似痴呆,并不看这边殷切盼望着他的泪眼人,只是走到干部面前去报到。少妇此时红着眼睛,躲在母亲身后,头架在母亲的肩上哽咽地低语:“妈,他咋成这样了呢?是他吗?他咋成这样了呢?……”孩子也吓得抱着少妇的腿,不敢上前去。是啊,看那犯人的形象也实在是可怜,灰黑色的脸,破旧的囚衣上全是泥水,裤脚卷得老高,腿上的湿泥结成了硬壳,鞋已经看不清轮廓了。这与当年叱咤江湖的黑道老大实在是天壤之别啊!难怪连那么爱他的人都不敢相认了。

      干部对那犯人说:“去看看你家属吧,他们等了好长时间了。”那人这时才转过脸来,正眼看看这边缩在一团的三人,少妇好象恢复了神智,边笑着边擦着泪,一手使劲地拖过来孩子让他喊爸爸,那是怎样的笑容啊!那笑容里有多少惊喜,多少辛酸,多少渴望、多少深情,多少欲诉不能的千言万语。孩子还算乖巧,低低地喊了声:“爸爸。”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叫自己的爸爸啊!可我知道,这声“爸爸”,他已经不知道练习过多少回了。也许是这稚嫩的童音给那犯人注入了未曾体验过的浓厚的亲情,他木然的脸颤抖了一下,怯怯地伸出双手抱起了孩子。孩子不敢看他,可也并不挣扎,只呆呆地看着默默流泪的妈妈和外婆。天空中,一轮好大好圆的鲜红的落日和静默着的广阔而苍茫的四野把他们的形象烘托成剪影,映在了我的心上。

        进了接见室后,少妇把几个包全都倒空了,堆了满满一桌子的食品,鸡、鱼、虾、香肠、蛋糕、水果……什么都有,犯人只一个劲地发呆,我想象不出他那时的心情,只听少妇一个劲地说:“你吃啊,你吃啊,快吃啊!……”,六年的等待,六年的牵挂,六年的思念,她只能用这一句话表达。我们悄然离开,湿热的眼睛,去看那天边滴血的残阳。

        终于,天还是暗了下来,尽管我们一再地说着不着急,可干部们还是按指定的时间打发他们上路了。离别时,少妇的情绪已经比较平稳了,犯人的脸上也有了些活气,来不及说多少道别的话,少妇只一句:“以后我会年年来看你,孩子也来。”犯人没有言语,没有扬手,车已驶上了土公路,扬起的灰尘挡住了少妇回望的视线。

      车朝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疾驰,象是在追赶那天边的余辉,车内一片寂静,长久的寂静,少妇坐在前排,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忽然,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了一盘磁带,放进车内的音响里,“每个人都在问我,到底还在等什么,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她跟着轻唱着,孩子也跟着轻唱着,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啊,只能由它去了……

附歌词: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每个人都在问我

到底还在等什么

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

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

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

每个人都在说

这种爱情没有结果

我也知道你永远都不能够爱我

其实我只是希望

你有时想一想我

你却已经渐渐渐渐什么都不再说

我睡不著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陪著我

我难过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安慰我

我想说话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了解我

我忘不了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来疼我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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