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抛弃的旺财

        她叫旺财,聪明的人应该能看出来,照片右边的那位。上过一年小学,当过一次妈妈,下过山,当然也吃过屎。

        旺财出生在黔西北的大山深处,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兄弟姐妹很多个,或许是天性好奇,旺财总是想爬出狗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偶然的一次出走,使她的狗生之路发生了改变。  几个支教的老师在回学校的路上碰见了正在阳光中沐浴的旺财,那呆萌模样,让人产生了一种不负责任的爱。老师们抱起她,抚摸着,抚摸着,抚摸着。。。或许这是旺财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大山之外的人的气息-----------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而此时刚好狗的主人经过,看到老师们这么喜欢,就当场替旺财的妈妈做了一个决定,把旺财送给了她们,就这样旺财被第一次抛弃了。

         西凉小学位于乌蒙山的深处,这里的老师都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看见什么都要拿出手机拍两张照片,来自遥远城市的年轻人。他们不远万里,放弃高薪的工作,冒着随时掉进厕所淹死的危险,来到这里教书,为的是自己心中一些大部分别人都听不懂的理由。旺财刚来到学校时,待遇还算不错,热腾腾牛奶搭配柔软的大床,并随时有温柔的女老师过来看望,曾一度让学校的男老师们产生了深深的妒忌。这或许是旺财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那一年学校仅有40多个孩子,四个老师和一条狗。老师,孩子和狗一起见证着彼此的成长。旺财深受老师们的影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早上,和她的小伙伴儿们一起在厕所吃屎。上午去教室里翻垃圾桶,顺便听听课,她应该是那一片地区唯一一条受过教育的狗。中午跟着学生们一起享受国家的免费午餐。晚上和支教老师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去找村里其它的小公狗们释放天性。有时候支教老师们还会带着她去远方,因为那里有诗和田野。

        那天,太阳很大,好像随时有可能掉下来。旺财的呕吐让晒太阳的我们,顿时面面相觑。受国产影视剧的影响,呕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怀孕了,当然狗也不列外。仔细观察旺财,发现其乳房增大,并且最近貌似食欲不振。一群单身狗养的狗怀孕了,我默默的转头看了看绵绵的大山。为了迎接旺财的宝宝,我们提升了旺财的待遇,我们吃什么,它吃什么,有时它吃的甚至比我们都好。可是好景不长,好景从来都不长,忘了是为什么放假,记忆中少数民族地区经常放假。即使是面对着有身孕的旺财,我们也难以战胜自己的自私,就这样旺财又一次被抛弃。

        回学校的路上,老师们很担心旺财,这种担心很大程度是抛弃一个生命的惭愧。车子开到学校,迎接我们的依旧是旺财,一身泥土,略带疲惫,但依然能看出它的高兴,不带掩饰的高兴,或许在狗的意识中,我们并没有抛弃她吧。然而令我们喜出望外的是旺财竟然生了六个狗宝宝,有的已经睁开了双眼,有的还没有完全睁开在用嘴四处找奶吃。生命的奇迹就是这样被我们见证的,可恨的是狗宝宝的爸爸们也不来探望一下。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狗宝宝,我们原谅了自己的自私,也真心的高兴。狗狗一天天的长大,和孩子们和老师们。从睁开眼睛到会爬,会跑,会咬人,一步步,一点点,还没有完全长大,就已经被好多孩子预定了,而我们也像旺财的主人当初一样,决定着把哪个小狗送给哪个同学。可是好景不但不长,反而短的让人来不及回味。国庆的七天假期让我们再一次抛弃了旺财,可是这次抛弃并没有太多的自责,因为她已经生了宝宝。但是事与愿违,当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旺财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反而一副很落魄的样子,两只眼睛没有一点光,像是被挖去了一样空洞,我们去看望旺财的宝宝,少了两只。听附近的学生说,是被冻死的。旺财可能是失去了宝宝而心痛吧。然而更心痛的还在后面,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剩下的那几只宝宝,都陆续的死掉了。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狗窝和失魂落魄的旺财。那之后旺财貌似是堕落了,也可能是我们太喜欢把人类的情感加到动物身上。它不在跟着我们的屁股后面和我们一起去玩,反而去追邻居家的鸡,之前也没见过鸡欺负过她,可它就是追着鸡不放,貌似是鸡夺走了她孩子的生命。而它的幸福生活也是被它所追的鸡结束的。

          那是一次下山买菜,回来的时候,听说旺财伙同它的伙伴把邻居家的鸡吃了两只,为这我们还特意上门道歉,并陪了100元钱。那之后,旺财并没有收敛,因为它根本不知道人类的对错。为了防止继续赔钱,我们把它拴了起来,做为一直散养的旺财,这或许挺难适应的,不停的叫,撕心裂肺的叫,那叫声好凄惨,好孤独。拴上绳子的旺财,眼神更加空洞,似乎没有能让她打起精神来。彝族有彝族的节日,苗族有苗族的节日,每个节日政府都要放假,因为56个民族,56朵花,56个兄弟姐妹是一家。经常的放假,让我们越加的觉得对不起旺财,最后老师们决定,彻底的把旺财抛弃,当然我们安慰自己的说法是为了她好,就像大人们经常对孩子说,为了你好,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旺财被送给了一个学生家,被牵走的那一刻,我并没有什么感觉,而这正是我恐惧的,像是自己被抛弃了的恐惧。

        最后一次见到旺财,是去学生家统计贫困信息。一个一米长的绳子,半个门做的狗窝,破烂的盘子里装着几个土豆。旺财看到我,兴奋的不停的跳,那眼神流露出的是孩子般的高兴。我抱着她的脖子,想哭,但没有。转身,快速离开,那叫声,走了好远都能清晰的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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