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花又落,庭前坐等不归人。
我在这花至荼靡的巫山下等待了六十年,你却在那花团锦簇的长安城纸醉金迷的过了一辈子。
雨后晴天,风和日暖。
沿着长长的时光走廊,倒回到你临走的那一年。
“秋禾,等我,等我金榜题名后,就回来娶你为妻。”情深款款,不负韶华。
时光的年轮,一天一天,悠悠而过。
少女稚嫩的脸庞染上了风霜,一头秀丽的发丝渐渐变成了根根白发。
村口独坐的老人,孤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的好长好长。
“奶奶,我们回家吧,天都黑了。”身后一女孩,长相明眸皓齿,皮肤白皙。无奈的看着村口的老人。
老人依依不舍的看了最后一眼,看来今天还是等不到了,老人失望的阖下眼帘默默地叹了口气,神情有失望,有悲伤,有痛苦无奈,和对那不归之人的隐隐担忧。
“小忧,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小优想说:“不会的,您都等了一辈子了,若真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可是看着奶奶那希翼的眼神,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轻声的安慰着:“会的,一定会的,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了呢。”
老人听后并没有开心,只是看着远处的夕阳,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回吧。”
小优搀着老人,蹒跚着脚步慢慢的走回家中,渐行渐远,没有看到远处的山道上,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迎着夕阳慢慢走来。
“老爷,巫山村到了。”
车帘掀开,从车内走出一老人,精神鑺烁,目露精光,也许是多年为官的原因,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老人看着远处的屋舍,村口的大树下,几个孩童天真稚嫩的嬉闹声,视线渐渐模糊,好像看到了那一年,也是在这棵古老的桂花树下女孩睁着希翼的双眼,嗓音轻甜“青山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呀。”
少年无忧,少女无虑,所以他们那时都不知道,也许她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当他提着用家里所有的积蓄买的礼物,去她家里提亲时才会被她的母亲拿着扫帚赶出家门。
“我家秋禾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以后是要嫁去城里享福的,可不能嫁给你这穷小子。”
他当时还想去争辩,求她让他见秋禾一面。可是她双手叉着腰,一副刻薄尖酸的样子告诉他:“我们秋禾已经跟陈家的公子定亲了,你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说完转身合上房门。
当时他在她家门口站了很久,都没有见她出来,他不甘心,双手使劲的拍打着房门,里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直到母亲拖着病体前来寻他,他才不甘而愤怒的离去。
如今再看花树依旧,人事已非;时光匆匆而过他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爷爷,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呀。”老人低头看见一八九岁的孩童,仰着稚嫩的小脸道。
他伸手抚上那天真无邪的小脸:“爷爷从很远很远的长安城而来,是要到我多年未回的故乡。”
“那你的故乡在哪里呀!”
“我的故乡就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说着抬起脚步慢慢的向村子走去。
行至秋禾家门口,看见门扉虚掩,屋内光线在夕阳的照射下忽明忽暗;一女孩挎着竹篮推门而出,看到老人:“老人家,你找谁?”
“我……我路过。”声音沙哑,满含沧桑;说着转身离去,渐行渐远。
“小优,你在跟谁说话呢?”屋里传出奶奶的声音。
“是一个过路的老人,奶奶你等一会儿,我去洗菜做饭。”说着走向厨房忙碌起来。
夕阳渐渐西沉,转眼只剩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第二天,秋禾依旧来到村口默默的等待,等待他那多年不见的恋人,盼他能早日归来。
“听说了吗,村尾林家的老爷昨天回乡啦。”
“是啊,听说还是六十年前的状元郎呢,官做的可大啦,好像叫什么大象官。”
“什么大象官,那是丞相,听说啊除了皇上,就属他官最大。
“没想到我们村还出这么大一个官哩。”
“可不是嘛,不过听说他一走就是六十年,一次都没回过乡,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个谁知道,那么多年了,他们那一辈的人都已故去,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年的事。”
两人渐渐来到村口,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依然在默默的等待着“唉!”一声叹息消失在风里,也不知道她等的是什么人,竟让她六十年如一日的等了这么长时间。
“秋禾姑姑,您这么多年到底在等谁呢?”两人忍不住走近问道。
秋禾回头昏花的老眼已看不清来人,只喃喃的道:“我在等一个不归人,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永远不会走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好挎着竹篮,渐渐走远。
秋禾独自坐在石凳上陷入沉思,那一年她满心欢喜的等青山哥前来提亲,她娘却把她锁在房间死活都不让她出去。她在窗口眼睁睁的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双手不停的拍打着院外木门。
她央求她娘放她出去,只换来母亲冰冷的一句:“不行,他家穷的叮当响,还有一个病重的老母亲,你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的。”
“我不在乎,不管他过的如何,我就是要嫁给他。”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义无反顾,斩钉截铁。
“那也不行。”她娘说完就转身离去,不再搭理她。
后来她眼睁睁的看着青山哥捡起被扔的满地的礼品,搀着他病重的老母亲失魂落魄的离去。
又过了几天,陈家的公子前来提亲。她娘一改之前尖酸刻薄的嘴脸,陈公子前陈公子后的招呼着,还使劲把她推在陈公子面前道:“陈公子,这就是我女儿秀禾,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
她当时已经绝食两天,脸颊消瘦神情恍惚,看起来竟有一股柔弱之美。
陈公子见了竟要无礼的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后退一步躲开了。
“呵呵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眼神却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
她不想与他说话,转身回了屋内。
自那以后她娘觉得她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让她娘安心了不少,也不再成天的关着她,偶尔也让她出去一下。她便趁着这一点点的空档偷偷的去找青山哥,一开始他是不愿见她的,但是架不住她一次一次苦苦哀求,终究还是与她一起犯了忌。
后来他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说:“是我儿福薄,娶不了你这么好的姑娘,听你娘的话,回去吧。”
她与青山跪在他母亲床前,青山哥嗓音坚定,不容置疑:“娘,我与秀禾已有夫妻之实,这辈子是断不能辜负她的。”
“冤孽呀!”他娘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后来她娘终于知道了她与青山哥的事,又把她重新关了起来。
在一个秋日的傍晚,青山哥偷偷来到她家屋后的小窗边。
“秋禾,我要走了。”
“青山哥,你……你要去哪里?”
“明年春围,我要进京考取功名,秋禾你愿不愿意等我。”
她当时哭着说:“愿意,我愿意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
临走之际他说:“秋禾,等我,等我金榜题名后,就回来娶你为妻。”
言犹在耳,可是她等的人在哪里?
“秋禾。”颤抖的声音悠悠响起,她抬头看到身前不远处,一华服老人鬓边染霜,深深的皱纹在脸上落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老人怕她听不到,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秋禾。”
视线渐渐清晰,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初的少年,温柔的对她说:“秋禾,我回来娶你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想说话却早已泣不成声,混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颤抖的双手捧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小心翼翼犹如珍宝。
“秋禾,对不起,我来晚了。你的……你的脸怎么有这么大一块疤。”男人双眼疼惜,有自责也有悔恨。
秋禾伸手抚上脸上的疤,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好像是青山哥走后的第二年初秋,她娘最终还是把她嫁给了陈公子。她死活不愿意上花轿,她娘就用迷药把她迷晕。
也许她娘会以为只要把她嫁出去了,她就会认命了,可是她不认命;她在新房悠悠醒来,看着陈公子一脸淫靡的笑,她吓的蜷缩在墙角,央求他放她离开。
“你想离开,不可能,既然你已经进了陈家的门,就是陈家的人,你这辈子都是陈家的媳妇。”说着就想伸手抓她。
她慌忙躲避,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花瓶,瓷盏碎裂,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慌乱中她捡起一块碎片,抵在陈公子身前“你……你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我杀了你。”
“你杀呀,你敢吗。”他说着上前一步,把她抵在墙角退无可退。
“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放了我。”她绝望大吼。
“怎么可能放了你,这么美的新娘,一辈子都不可能放的。”他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就算你哭泣的样子都很美。”
美吗?也许吧,以前一些叔叔婶婶经常夸她漂亮,当时她心里还美滋滋的;可是若因她的美貌而让她永远都无法再见青山哥,那她要这漂亮的皮囊有何用。
这么想着,她一狠心,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划了一下,从眼角到下颚,皮肉翻滚,面目狰狞,鲜血顺着指尖滴滴落下。
她看到陈公子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到嫌恶。她知道她赌对了,于是笑容越发灿烂,犹如开在邪恶里的曼陀罗花,迷人、妖艳、却又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当晚她便被送回了巫山村。
她娘看到她的第一眼不是心疼,而是满眼嫌弃,对着她骂骂咧咧;他爹无奈的叹了口气,蹲在门口抽着一杆烟枪。
回忆让她的视线越发模糊,看不真切眼前的人,于是她伸出双手重重的握住他的手掌,怕他像以前出现过很多次的画面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于是林青山便越发心疼。
其实当年他是回来过的;当年他高中状元,游街的场面是多么浩大,街道两旁的百姓为他欢呼着,可他心里只有一个人。
在官职上任前他向皇上请了两个月的假,想回来娶她为妻。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她一身嫁衣站在人群里格外出挑,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他想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美。
他看着她上了花轿被抬入新房,他在一棵大树的遮挡下在新房外站了很久,直到他看到新郎也进入了房内。
他不敢再在此地呆下去,不敢去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于是在这一刻决然转身离去。
他想当时若他勇敢一些多好,若他多等一会儿多好,也许她就不用遭受那些苦难,也不会在这寂凉的小山村枯等一辈子。
他让她等待了六十年,从一个青葱的少女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
于是心头便越发自责,喉头硬咽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这辈子只要能再见你一眼,无论多久都不晚。”秋禾轻笑,笑容如少女般明亮鲜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