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崩塌

1.

这件事情从我的一个梦开始。

上周六,我睡得实在太晚了,因为看一本书,总想知道它的结局是怎样的,最后就越来越晚,看着手机上时间来到了夜里三点半钟,知道自己该睡了,否则又会是一个通宵。虽然转天就是周日,我不用上班,但熬通宵会让我接下来一整天都昏昏沉沉,那种感觉不太舒服。

我躺下来,知道离黎明只剩下两个小时了,觉得身体很轻,就像肚子里都是棉花一样。一点困意都没有,但还是强迫自己闭上酸疼的眼睛,开始做这个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住的老房子里。这里需要讲一讲这座老房子。我住在一个大城市里,它曾经是一个西方很多国家的租界地,因此有很多老房子,我住的这所房子原来属于一个叫约翰拉贝的人。就是那个德国传教士,后来在南京救了很多人,并写下拉贝日记的人。解放以后,这座房子就变成了公租房,三家人每人租了一层,我爷爷租下了顶层,和我父母住在一起,而我就出生在这里。房子的顶层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下面就是车来车往的街道,我儿时常常会趴在露台的栏杆上向下看。房子的对面一街之隔的地方,是一排老房子,名叫安乐村。同样是在20世纪初盖的,样式和颜色都差不多,是为英美各国的职员们准备的宿舍。我上小学时的一位老师住在其中一所房子里,我曾经到她家去过,看到过房子里面的情况。和我家的房子差不多,也是高挑的房顶,宽敞的大厅,褐色而陈旧的实木地板,如此等等。

但就在十年前,我家的老房子被拆掉了,我父母不得不搬到了几条街之外,而我也结了婚,从家里搬了出来。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常常梦到老房子,毕竟这是我住了将近三十年的地方,没有什么稀奇的。

我梦见我又站在了老房子的露台上,看着街对面的那排古老的建筑,它们还是那么陈旧,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是在刮风,很大,大到我几乎站不住,不得不紧紧地抓住露台上的栏杆。突然我注意到对面的房子中的一个小院里似乎多了一个什么东西。人在梦里的视线总是模糊的,我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高高的亭子,差不多和房屋本身一样高,有一个巨大的顶子,下面只有一根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大伞或者一个破土而出的蘑菇。

“这个亭子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在梦里我问自己,但也觉得不足为奇。这种老房子很抢手,城里或者郊县的土豪们常常会把它们买下来,修整后变成各种餐厅,酒吧或者咖啡馆。由于是在主干道上,买卖还都不错,甚至一些外地人在参观了这一区域之后,也愿意在这种有历史的房子里吃吃饭,观赏一下城市的夜景。因此各种奇奇怪怪的翻修和增项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吃惊了,因为我发现这个亭子竟然随着大风摇来晃去,那根柱子太细了,完全撑不住那巨大的顶部结构。我心中暗说不好。就好像在应合我的担心一样,亭子发出一声巨响,然后轰然倒了下去。竟然把背后的整栋建筑完全砸塌了,然后,这一栋房子又砸向了旁边的一栋同样的房子,然后是下一栋……那一排我看了很多年的房子,转眼间就像一串多米诺骨牌一样,完全倒了下去。站在阳台上,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颤抖。


目光一转,我不知怎么已经来到了楼下。离那些废墟只有咫尺之遥,我看到地面上的柏油路裂开了缝,很多人站在安全的距离围观着,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几辆消防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了很多穿制服戴安全帽的消防员,迅速有序的架好各种设备,开始实施救援。


不知怎么,我也跑进了那一片废墟当中,从院子通向室内的石头楼梯还没有塌,我走进去,右手边是一个小小的书房,我推门进去,房里有一排书架,书架前面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趴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身材瘦长,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似乎正在那里写着什么。

我急忙冲上去,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我看到了他的脸,大概三十多岁,细长的瓜子脸,两道淡淡的眉毛耷拉着,两只小眼睛,眼泡肿肿的,目光疲倦。他看到我,有些惊讶,又显得很不满意,有些敌意地问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你……”我有些语塞,毕竟我不是消防员,但我还是说道:“快走,这里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的?”

“你难道不知道房子塌了吗?”

我一着急,醒了过来,按亮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时间是早上五点钟,窗外的天空刚刚泛出一点点白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我只睡了一个半小时。


2.

早上八点钟,我醒了过来,妻子和女儿已经在吃早饭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洗脸,觉得头还是有些发沉。靠着客厅的门看着孩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切片面包,妻子在催促她动作快些:

“上课前再把课文背一遍,再熟练一些才好。”

“知道了,早就背熟了。”孩子嘴里塞着面包,不耐烦地说道。

“熟什么啊,一会上课又磕巴,老师又说你……”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周日的这个时候都会重复一遍。

“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

“说。“

我简单地把这个梦给妻子说了一遍。

“可怕吧?“

“嗯。“

我知道她的脑子全在那篇英语课文上,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当然,我也没指望她能听进去。

“下午去老妈家时,把上次带过来的三个饭盒带回去,别忘了啊!“

“好的。“

下午四点半钟,阳光很足,风一直在吹着。我站在车站前,等着公车开过来。一上午一直在看学生写的创意写作,足足六十多份的英文内容,看得头昏脑胀,中午饭也没有吃,眼前一阵阵模糊,可能是有些低血糖,我掏掏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向四周看看,发现平常开着的小卖部,今天却挂着休息的牌子。

“算了,反正再有二十分钟就到老妈那儿了。“

一辆车开过来,车头上的电子屏上只写着空调两个字,没有车次。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去。司机降低了速度,从驾驶室里向我投来问讯的目光,不知道我是不是准备坐这辆车。

车子擦过我的身边,我看到它侧面写着的数字,正是我要坐的,于是紧跑几步,示意司机停下。

“你车前的电子屏上没有车次。”我一边投币一边说道,司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车里很空,我坐在司机背后的空座位上,无聊地扫视着车里。在我对面坐着一个人,大约四十几岁,身材消瘦,穿了一件蓝色的涤纶外套,上面标着始祖鸟的牌子,低着头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时不时往里面敲几个字,似乎是在和谁聊着微信。

我把眼光移开,看着眼前的车载电视,同时想着上午读过的一个学生的故事,那是一篇有关底层建筑工人的观察,写得很生动,有些细节非常传神,我准备把这篇文章在上课时读一下,作为创意写作课的一个范文。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好像有件事让我无法专注,甚至心里有些恐惧。突然间,我意识到,对面坐的那个刷手机的男人长得很像我在梦里见过的那个人。我不由得又把脸转了回来,正巧,他的头刚好从手机上抬了起来,我们两人的眼神相对。

就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冷汗从脖子后面渗了出来,因为我敢肯定,他就是那个在梦里见过的人。虽然比梦里老了几岁,看上去也更加疲惫一些,但不可能认错。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把眼神移开,心理学上说,盯着一个陌生人看超过两秒就会冒犯别人,所以即使心中充满诧异,还是要装作无意看到的样子。但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他眼睛里同样闪出了一道惊异的目光。我把头转向电视,但余光里却看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表情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我不敢和他正视,就一直看着电视,直到电子报站器里报出我要下车的站名为止。

车一停稳,我几乎是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快地跳下了车,一不留神,脚踩在路边崴了一下,我也顾不得了,紧走几步,离开了车站,才觉得脚脖子一阵阵刺痛,不由得停下来,扶着树活动着脚腕。

突然,我感觉到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车上那个人,他看着我,表情显得非常尴尬。

“有事吗?”我开口问道,觉得心里砰砰直跳。

“不……不好意思。”这个人似乎也觉得很别扭,“我是说,我觉得您特别面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哪里?”

“说出来您别生气啊,我觉得,我觉得……”他连着犹豫了好几下,竟然没有说下去。

就在他这一犹豫当中,我确定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在梦里是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对,就是在梦里!”他的声音很大,引得所有路人都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3.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妻子,说遇到了一个朋友,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妻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同时,我听到他也在打电话,在电话中口气专横:“我让你再等一天就再等一天,就这样……其它人?那就让他们都再等一天……怎么说,就说我病了,所有安排顺延一天,懂了吗?”关上手机,还是余怒未息地说:“这群废物!”

那种态度,我确定他是从事艺术行业的,比如导演。

转过头来,他笑着对我说道:“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很清静。”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拦了一个出租,我们俩人一起坐了上去。他坐在前排,对司机说了一个地方,我没听清楚,然后车子开动了。

一般来说,我是个谨慎的人,和陌生人打交道总是很小心,可今天,好奇心战胜了我的警惕。而且,虽然算上在梦里,这也仅仅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我还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

二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坐在一家茶馆的雅间里。这是一家私人庭院改建的茶馆,在这个城市中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低调而神秘,只向某些地位特殊的人开放。

“一切照旧。”他对着服务员说道,服务员点点头,走了出去,看起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唐突之至。“他笑着说着,看上去他和我一样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然后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来,双手递给我,同时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仇思和,是个戏剧导演,也是编剧。“

听到这个名字,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和面前的这个人联系在了一起。这是一个近几年在话剧圈里很红的一个新锐导演,导的好几个戏都受到很大的好评。我喜欢看话剧,但他的戏主要在北京演出,去看不是很方便。有一次,他的一个戏在本市上演,我去看了,很棒。演出那天他本人并没有来。但我在宣传册上看到了他的照片。照片拍得很艺术,他坐在一个房间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不太清楚的轮廓,这也就是我只是隐隐觉得他有些面熟的原因。

“哦,久仰久仰。我看过你的《在时间里面》,很棒。”

他也觉得有些意外。

“是吗,真巧,你也喜欢戏剧?”

“非常喜欢。您不是在北京吗?”

“对,可我是本市人,就住在XX小区。”

“太巧了,我住得离那里不远,我们算是邻居呢。”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然后就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我们两个人都不太懂得寒暄之道。

“说说你的梦吧。”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件稀有的古玩。

“好的。”

这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地方。我尽量准确地描述着我的梦,他不时会打断我,问我一些细节,甚至拿出了一个小本,在上面写写划划着些什么。

我说完之后,他长吸了一口气,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

“就在昨天。”

“有意思……”他一边用笔敲着小本,一边自言自语。

“那您是什么时候梦见我的,也是昨天吗?“

“不是,说起来就早了,大概十五年前吧。“

“啊!“

我惊讶地叫了一声。

“是啊,那时候我还在戏剧学院编剧系读研究生呢。我们毕业论文要写一个戏。我当时写了好几稿,都不满意,导师总是说没什么新意,连答辩的机会都没给。我只能再延长一年,如果再写不出来,就不能毕业了。“

“是吗?戏剧学院的要求这么高?“

“是我的导师要求高……“仇思和惨然一笑,”王茗然听说过吧。“

我点点头,那是个著名的编剧,在戏剧圈里大名鼎鼎,专门导演先锋派作品。

“其实几个师兄都告诉过我,那个人是出名的戏疯子,连着pass掉了好几个执导的研究生,我当时也不是怎么想的,可能还是年少气盛,觉得自己本事不错,所以选了他,也是被他的名头吸引吧,没想到一下子掉坑里了。看着同班的同学都毕业了,其中还有几个比我差多了的,我心里当时那个急啊,没白天带黑天地就是想剧本,写剧本,改剧本。如果再没有结果,我估计自己也就疯了。“

“王导要求高啊。“

“是啊,不堪回首……直到现在我都不怎么敢见他……说梦的事情。因为延期,学校的宿舍就不让住了,我只能搬到学校外面的一个出租房里。你知道那种地方,各色人等集中的地方,每天晚上鬼哭神嚎的,总要到夜里两三点才能消停下来。我白天又没有状态。只能天天夜里三点写东西。所以一般我是白天想框架,晚上在学校呆到十点来钟,回去睡到夜里三点,然后开工,一直写到天亮。“

“好辛苦。“

“是命苦吧。那一年多我几乎天天昼夜颠倒,白天看人都是恍忽的,脾气坏透了,和人过一个眼神就能打起来,就像个火药筒似的。每写一稿导师都是差不多的批语,什么没人物,没情节,力度不够,不打动人,最常说的就是没有生活,胡编乱造。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整天和世界擦肩而过,周围除了妓女就是毒贩,要么就是传销的或者放贷的,能有什么样的生活?每天晚上坐在写字台前台就会纠结,常常是写一段,划一段,就这么一直划到天色大亮。“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是啊。有一天晚上九点的时候,警察来查夜,抓走了我旁边住的两个大姐,一直闹腾到夜里一点多,我就没睡觉,直接开始写,大概写到四点多钟,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朦胧之间就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地方,眼前是一排老房子,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就是附近安乐村。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怎么来到了这里,我住在附近,可是从来没进去过。那天我看到其中一个门开着,我就想进去看看。顺着院子里的楼梯上去,就看到了门旁边的那个小书房。那里面的陈设和您刚才说的一模一样,于是我就坐在那个写字台旁边上,桌上摆着几本书,我翻了翻,都是线装的,有什么《三言二拍》和《聊斋志异》什么的。我平常最讨厌看古文书的,那天也不是怎么了,拿起那本《聊斋》就看进去了,我看了其中一个叫《凤阳士人》的故事。您知道吗?“

我点点头,“我也很喜欢聊斋,这个故事我读过。“


这个时候,服务员把茶点送了进来,他为我倒上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接着说道,“我当时就觉得这个故事写得实在太棒了,如果把它改成一个戏,也许就是个好材料。尤其是那夫妻两人加上小舅子三个人做了一样的梦,这是多强的戏剧冲突啊。我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放不下。桌子上面正好有纸笔,我就开始写了起来。“

“然后呢?然后您就看到我了?“我不禁接口问道。

“别忙,还没轮到您出场呢。“他喝了一口茶,仿佛不是在讲述自己的梦境,而是在说一部电影或者戏剧的故事情节。”那一晚上,可能是我写东西最爽快的一次,我就感觉似乎写了几个小时,把整个第一幕都写完了,估计得有个两万多字,然后一直腰,醒了。“

“醒了还记得吗?“

“妙就妙在这里,醒了以后,还能记得绝大多数内容,有些东西虽然记不那么准,但也是八九不离十,甚至连故事的两个主人公的名字,黄杏儿和胡忆民都是在梦里想出来的。“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间觉得这两个名字很耳熟。

“我知道了,您说的是您那部《双梦记》对吗?“

“对!您看过吗?“

“没看过现场,不过读过剧本,真的写得很棒。尤其是第一幕当中的那几段独白,绝了。“

“那后面呢?您觉得写得好吗?“他急切地问道。

“我能说实话吗?“

“请说无妨。“

“我觉得第二幕也很棒,但是结尾显得有些一般了,黄杏儿死得太突然了,而且收尾的那几段词也显得比较潦草。“

“都怪您。“他突然竖起了兰花指,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我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知道他是在学戏中那个反派说话的样子。

“怎么怪得到我?“

“您猜猜看?“他反问道。

一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

“不会吧。难道……“

“很不幸,就是这样。“他点点头,说道,”我连着三天做的都是一样的梦,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甚至连屋子里的陈设都一样,您相信吗?桌上有一支银制的书签,第一天我把书签放在了《凤阳士人》那一页,第二晚,竟然还在那里。到第三天晚上,我第三幕刚刚写了一个开头,就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我四下望望,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好像又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在响,然后您就进来了……“

“然后呢?您醒了吗。“

“是啊,我醒了,只记得刚写下来的一千字左右,后面都是我凭着惯性写下来的,有几段词简直是胡说八道,但我觉得我实在是没法做得更好了。就算这样,当我把这个本子交给王导时,他还是让我过了。他说得比你直接得多,‘前两章简直不像你写的,最后一章不像是人写的。这前两章足以证明你可以做个一流的编剧,可能到了第三章,你的才华已经耗尽了,我就不逼你了。戏这个东西有时要靠缘分的,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把它改好。’“

“你和他说过做梦的事情吗?”

他笑起来,“我敢说吗,王导是老党员,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这种鬼神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拒绝了。他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问我:“您说,这种事情有合理的解释吗?“

我能说什么呢,只能摇摇头,无言以对。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远大于我。我不过是无意中见证了一个剧本的诞生,而这个剧本对他来说,则完全是一个穷途末路编剧事业的转折点。

在一段长久的沉默后,他突然说道:“不管怎样,这也是咱两个人的缘分,找个地方喝一杯去?”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酒馆一直喝到夜里十点钟,一直在谈戏剧,从古希腊戏剧到中世纪道德剧,从文艺复兴到现代主义,再到中国戏剧传统,以及后台的各种行规掌故和轶闻趣事。我是文学专业出身,对戏剧并不陌生,但他的广博和才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谈起戏剧来,他就像是一团火焰,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这个城市,”他已经两眼通红了,“这个城市太务实了,一点艺术气息都没有。”

他大声叫着,用手指着周围的桌子。酒馆里只剩下几个服务员,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发疯。

“你听见我刚才在电话里发脾气了,对吧。”他安静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摇摇头。

“一群土财主,”他指了指桌子,“有几个钱就觉得自己像个人似的。”

他像是在对着一群看不见的对手高喊,“老子还就要办这个小剧场,还就在这里办,还就花你们的钱,还就不给你们好脸儿,你们有脾气吗?让我装孙子,他妈门也没有。想给我投钱的人多了,你们还真不一定配花这个钱!”

说完话,他呆呆地盯着我,我没敢接着往下问,但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某个有关戏剧的梦想,要在这个城市里实现。

他突然眼前一亮,对我说道:“有个事情,能麻烦你一下吗?”

“什么事?”

“我想和你拍个照,行吗?”

“求之不得。”

他伸手把服务员叫过来,看了一眼屋里的环境,指了指餐厅中的一堵花墙,“就在这里吧。”

服务员接过他的相机,给我们合了张影。

“我加你个微信,把照片传给你。”

我们互加了微信,他一边传照片,一边问道:“如果我用这张照片做宣传,可以吗?”

我完全不知道他想宣传什么,但还是说道:“没问题。”

“那就好,来,再干一个,预祝我成功。”

(不写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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