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2日,晴。
C市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林浅穿行在人海,周围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只有她,漫无归宿。
“这次愿意出现在公众面前,是我犹豫了很久的决定,除了为这次的画展浅晨之诺,更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见我,尤其是一个已经离开很久的人。”百货楼前的大屏幕蓦然出现了最近被誉为美术界“新起之星”的顾北晨,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眼前,于是引得各大媒体纷纷报道,连行人也不由驻足。
自从听见那个声音的那一刻,林浅的脚步就停下了,呆呆地看着屏幕,直到那一声“浅浅,回来。”她终于蹲下,在人群诧异的眼神中泣不成声。
彼时年少,要经历多少的等待和守望,才可能等到你如今的等待。
林浅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成为顾北晨的同桌,可是仍然记得他转学来的那一天穿的白色衬衫和暗色的牛仔裤,还有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味,也记得他清清冷冷的眼神好像只处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成为顾北晨的同桌是一个偶然,发现自己的父母与他的父亲相识是一个偶然,搬家后与他住在隔壁也是一个偶然,……太多太多的偶然让他们竟是从小一起长大,而林浅喜欢上顾北晨,顾北晨喜欢上许诺,却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偶然。
也许生命中有太多太多的无法预料,林浅时常在想,如果当初顾伯伯没有让她看着顾北晨不让他画画,如果顾伯伯没有那么喜欢她,是不是顾北晨就不会那么讨厌自己,那么会不会后来也就不会再有许诺?
林浅突然想起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一个女生想找顾北晨教画画的场景。林浅怎么也想不到那时的自己竟然有那般冲动的勇气,脱口而出:“他不会去的。”
当时那个女生和顾北晨都愣了,疑惑地看向林浅,林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有些语塞提了一个最不该提的名字:“顾伯伯他……你……”话刚一出口,林浅就知道自己错了,果然顾北晨打断了林浅的话,直接答应了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之后,顾北晨却冷冷地对林浅说:“林浅,以后你不要管我的事,我知道是我爸让你看着我不让我画画,可是我要画画,我爸管不了,你又有什么资格管?”那一刻,还懵懵懂懂不涉世事的林浅分明看见顾北晨眼中深深的厌恶,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闷闷堵堵的心情。
那一天,林浅甚至没有听进去她最喜欢的语文课。
后来上了初中,二人仍旧是同桌,顾北晨对林浅的厌恶似乎不再那么明显,只是对她依旧冷冷的。那时班上流行看言情小说,帅气话又不多的顾北晨像极了小说里的男主角,自然喜欢他的女生不少。只是顾北晨对谁都是冷冷的,不接受却也不拒绝,可是只喝林浅递过来的水,只吃林浅给的早餐,只跟林浅一起上学放学。林浅于是不知为何自动成为了帮他挡桃花的那个人,也许顾北晨的确懒得拒绝,也默认了她的行为,但对她依然冷淡。
班上的人都开始知道顾北晨和林浅会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林浅每天会帮顾北晨带饭,给顾北晨送水,他们做了所有男女朋友会做的事情,却并不是男女朋友,反而关系似乎还并不太好,除了必要的对话几乎不会再有其他的话语。这种奇怪的关系一直持续了三年,直到初三上学期的体育课。
那是一次体育考试,一开始还比较顺利,可后来快到终点的时候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东西绊了一下,本来林浅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被这样一绊竟直愣愣地摔了下去,倒地的那一刻林浅听见自己骨头“咔嚓”的一声,然后是钻心的疼痛。
最先赶来的竟是在另一边体育考试的顾北晨,林浅抱着脚,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耳边却听得顾北晨从未有过的担心的语气:“怎么这么不小心?哪里疼?我带你去医务室。”那也是第一次林浅听见顾北晨如此关心的话,不禁有些怔忡。
检查出来林浅的脚踝有些骨折的迹象,不能参加补考老师关心地叮嘱了林浅各项事宜,而她的体育成绩由于受伤,暂时不能考试,于是只能评上及格,可即便如此林浅却是谢天谢地,要是让她自己跑指不定不能及格呢。了解到林浅的这一想法后,顾北晨只淡淡地说:“也就你这傻子不盼着点自己好。”
那是难得的一次林浅看着顾北晨的眼里没有带上厌恶,竟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顾北晨,你不讨厌我了?我们这算是和解了么?”林浅呆呆地看着他,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林浅还记得当时顾北晨一怔,随即笑了:“其实本来也就不该怪你,一直就是我和我爸之间的问题,那时候年纪太小,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就刚好成了我发泄的对象。今天你受伤我才突然明白,咱们一直就是同桌,又是一起长大,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怪你?”
“妹妹……”林浅低低地重复着,心里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却强行压下,“看来我这次受伤还真是物超所值啊?”
顾北晨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都是怎么想的。”
林浅只呵呵地笑,觉得这次受伤其实也不那么坏。
后来的日子,顾北晨对林浅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两人上学放学不再是一前一后,顾北晨也会放慢脚步与林浅并肩了。林浅有时候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对真的亲密无间的兄妹,虽然很开心他们如今关系的转变,可是偶尔心里却会隐隐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
上了高中,学习变得忙碌,高一结束也面临文理分科,明明是喜欢文字的林浅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选择了理科。顾北晨问她为什么,她却只笑嘻嘻地回答:“因为我文科好到不用学了呀!”
顾北晨知道她在开玩笑,也知道她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好不再问,其实就连林浅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些东西在心里隐隐的,似乎就要呼之欲出,可是她越想看清却越看不清,还不到时候。
继续跟顾北晨做同桌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容易,帅气优秀的顾北晨有太多女生喜欢。
当林浅被反锁在厕所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小女生的把戏,她算准了林浅今天和顾北晨说了要在学校呆晚一点回家,而打扫清洁的阿姨似乎也已经下班,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林浅从没想过这种偶像剧一般的情节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解释。
那一天是林浅和许诺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两人都没有想过彼此的相遇,会让她们今后的人生如此交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卫生间的灯有些昏暗,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卫生间,纵使是胆子比较大的林浅也不禁有些害怕了,可是没有人来。
后来是许诺偶然间路过,解救了林浅。林浅从未见过那样的女生,冷漠,好像随时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林浅后来才知道这种人只是在用冷漠和疏离伪装自己,因为真正坚强的人,是不需要任何伪装的。
许诺,母亲早亡,父亲嗜赌。生的十分美丽,但为人孤僻高傲,才高中的她便经常出入酒吧舞厅等场所,社交关系复杂。这就是传闻中的许诺。
许诺看见林浅略显惊讶的表情,嘲:“正如你所见,我就是许诺,与传闻中一样么?”
林浅知道她只是试图用冷漠保护自己,所以仍是微笑着说:“传闻的确不太好听,可是我并不认识那个传闻中的许诺,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这个站在我面前,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地走开,却选择转过身来帮我的许诺。你好,我叫林浅,很高兴认识你。”
许诺微怔,随即对她微笑:“你好,我叫许诺,很高兴认识你。”
从那天起,林浅和许诺成了最好的朋友,林浅和顾北晨的二人行里又多了一个许诺。许诺的家庭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她的爸爸的确嗜赌成性,时常会找她要钱,而她也只好在酒吧卖唱。虽然许诺从来不提,可是林浅和顾北晨都知道,也试图不着痕迹地帮助她。
许诺倔强冷漠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极其脆弱的心,也许这样的女生会更让男生有保护她的欲望,林浅不知道顾北晨喜欢上许诺是不是有一点这样的原因,可是经常就连林浅自己对许诺都是止不住的心疼。
许诺第一次告诉林浅自己也喜欢顾北晨的时候,林浅才终于明白长久以来心里莫名的失落和隐隐的悸动是为了什么,上帝没有让她在对的时候看清自己的内心,事到如今,却是早已来不及,命运拿走了许诺太多的幸福,而她又如何忍心拿走她寒冬里最后的一把火焰?
许诺说:“浅浅,我从没有这样强烈地爱着一个人,我的世界原本是黑色的,可是他闯了进来,也让我的世界打开了一个缺口,于是阳光透了进来。”
“浅浅,你愿意祝福我吗?高三毕业的时候我会在C市最大的喷泉那里告诉他,我希望你也能来为我们的爱情见证,浅浅,你不知道全世界我最需要你的祝福。”高考前夕,许诺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林浅却觉得她的声音变得好遥远。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无波澜的说:“好。”
然而那一年的高考,林浅考得一塌糊涂,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顾北晨和许诺在2006年的毕业季终成眷属,除了头顶的焰火,没人知道卖力微笑的见证者,心里是哭的怎样一塌糊涂。
“三是一个尴尬的数字,因为在这样的组合里,注定有一个人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当天边的烟火绽放时,我为他们的圆满,卖力地微笑祝福。可是我喜欢你,顾北晨,你却不知道。
2006年6月9日夜”
——摘自林浅的日记
也许命运让她看清自己内心的时候,也正是她错过顾北晨的时候,一切早已注定。
林浅看着自己串了好久的珠画梵高的《星空》,那是顾北晨最喜欢的画。她不知找了多少人学习怎么用珠子串成一幅画,店里没有现成的图纸,她便试着自己买来不同色的珠子,学着自己配色,自己模仿着那幅画来串。
那幅画最终还是在毕业的那天送到了顾北晨的手上,只是谁也不知道在画的夹层,有着林浅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
上面写着:“顾北晨,我也喜欢你。”
林浅虽有些发挥失常,但仍是如愿的考上了三人梦寐以求的大学。她和顾北晨不再是同桌,但三人却是一个班,于是三人行依旧不变。林浅开始扮演一个怀抱着不可言说的秘密的旁观者,却必须时刻分享着他们的甜蜜,然后独自品尝着自己的落寞。日子过得很快,渐渐地,顾北晨发现林浅同自己的话越来越少,而三人一起的时候她偶尔飘忽的眼神却是谁也猜不透,也许是林浅隐藏得太好,顾北晨和许诺虽有些奇怪她的转变,可每次询问却只换来一句“没事。”她从小便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不怪乎顾北晨的爸爸如此喜爱,于是二人也开始习惯她的寡言。
而林浅的秘密一直持续到大四,许诺的爸爸在她工作的酒吧大闹一场后,许诺在酒吧醉的一塌糊涂。当顾北晨和林浅赶到时,她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墙角,看到顾北晨便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像抓住全部的希望,那一刻,林浅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伤害这个脆弱的女生了。
二人好不容易将许诺弄回宿舍,林浅打完水回来准备为她擦洗的时候,却看见清醒过来的许诺静静地坐在桌旁里发呆,桌上是林浅匆忙出门前来不及收起的日记。
“浅浅,你喜欢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林浅抿紧了唇,并不言语,她不是没想过这个秘密终究还是会被揭穿,只是不曾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许诺笑道:“原来你已经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久到……连你自己都没发觉。”
“对不起,诺。我无心破坏你的幸福,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能么?不是别人而是你,如果是其他人,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不去理会,甚至去伤害,可是浅浅,是你,全世界我最不想伤害的你,可是我最终还是伤害了你。”许诺惨然一笑,摇摇晃晃地想要走出房门。林浅想要扶住她,却被拒绝,于是只好任由她出门,林浅从没想过那一次的放任,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后悔。
直到她车祸的消息传来的前一刻,林浅都以为她还有机会跟她说一句,其实她不必选择,她和顾北晨一直都在,不会因为她喜欢顾北晨就改变,她一直渴求的温暖也永远不会离开。
林浅赶到急救室的那一刻,顾北晨埋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林浅见过很多样子的顾北晨,冷漠的,微笑的,厌恶的……可是却是唯一一次,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看见那样绝望的顾北晨。
“顾北晨……”林浅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可林浅的声音像是点燃了他绝望的火焰,他起身快步朝林浅走来,眼里的火像是要喷出来,一字一句都像是咬着牙:“那么晚,你为什么要让醉酒的她独自出门?我走前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她的。”
林浅仰起头,不敢回答他的话,因为她自己也恨自己为什么会任由她就那样离去,也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逼回欲流的眼泪。
林浅的沉默让顾北晨的火不知如何释放,只好坐下继续他未完的等待。
许诺最终还是没能救活,肇事司机因为酒驾也被判了刑,许诺父亲嗜赌,亲朋无不是唯恐避之不及,最终还是林浅和顾北晨两家,借着司机的赔款,合力为她办了个极其简单的葬礼,来人却也是稀少。
而自那以后,顾北晨开始变得颓废,对林浅的态度又恢复了冷漠,林浅知道顾北晨恨她,她也恨自己,于是她接受顾北晨的冷漠也像是接受自己的惩罚。
只是最终不忍心看到他如今的颓废,那一天林浅终于去找了顾北晨。
那是他们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争吵,林浅毅然决然地将自己辛苦串好的《星空》摔坏,当夹层里的纸条赤裸裸的躺在数不清的珠子中间,林浅的眼眶有些湿了,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摊开自己的爱情,她忍住眼泪说:“这就是我不得不让她出门的原因,我喜欢你,顾北晨,很久了,久到我都忘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你和她在一起之后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可是诺发现了我的秘密,她说她需要好好静一下,我只好让她离开。也许你该恨我,因为我甚至以为我有时间等她冷静下来再告诉她,比起喜欢你,我更珍惜我们三个人的感情。顾北晨,喜欢你原来是一种罪。”那是林浅第一次在顾北晨面前落泪,可是她仍然笑着,好像脸上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雨水。
“我知道你恨我,我马上就可以走得远远的,我这次来是因为舍不得我爱过的人从此消沉下去,顾北晨,如果可以,请把恨我的力气用来让自己幸福。我就不说再见了,事实上你也许并不愿意再见。”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她,只有满心的震惊。这些日子以来,与其说是恨她,还不如说是满心的绝望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一直对她如此糟糕,好像知道她柔柔弱弱身躯里藏着一颗柔而韧的心,她能包容一切的糟糕,也能比谁都坚强,所以他总是放任自己在她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将所有对自己的恨都转嫁到她身上,似乎这样他才能好受一些。原来他如此自私,一直都在默默享受着林浅对他所有的好,却下意识地忽略。
林浅走了,大四刚毕业就独自去外地闯荡,也做到了对顾北晨的承诺,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一去就是4年。
“这次的浅晨之诺是为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生,虽然如今她们都不在我身边……”
大屏幕上,顾北晨仍在说话,林浅的眼泪却已经风干,他让过去又一次在她脑海中重映,虽然仍是痛彻心扉,伤口总算是结疤。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经过了顾北晨的画展,林浅知道只要一走进去,她就可以见到他,可是她最终走过了浅晨之诺。
无论如何,看到如今的顾北晨她是欢喜的。
那些青春的花儿虽仍在彼岸鲜妍盛开,可他们却早已成了此岸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