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事丨进了一趟城,读了三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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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以后出生的我们,或多或少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学校生活,我也一样。这两年,由于外出机会增多的缘故,或联系,或偶遇,和部分读中专时候的老同学见上了面。

记不清多少次,大家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哎呀!一晃二十来年了,你还是老样子。”那亲切而动听的话语,俨然透露着浓浓的同窗之情,也暗含着多年难得一见的朋友之义。

是哦!二十来年的时间,婴儿都长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了,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彼此才有机会再一次碰面,怎么会不令人感慨?

不久前,我们班的才子晓东同学写下一篇《我给二师丢了脸》的美文,用诙谐幽默、耐读有嚼劲的文字,展示了我们那个班在二师三年的精彩瞬间。

每次读这篇文章,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许多珍贵画面。那些美好的过往,犹如电影胶片般从头脑中划过,让人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01 

想说清楚二师三年的故事,我觉得有必要先介绍一下时代背景。因为,那是一代人的成长底色,有他们留下的生活痕迹,至今映射着最精华的人生记忆。

读个中专,拿个中等教育文凭,之于现在不算什么,放在当年却是大事。身处90年代的我们,赶上了大中专毕业生包分配工作的好时候。这算是幸运,也算是不幸。幸运的是,我们规避了找工作的烦恼和压力,一毕业就能端上所谓的“铁饭碗”;不幸的是,随着全民文化素质的整体提升,起点学历低,正渐渐成为我们的“致命伤”。

初中毕业,我们十五六七岁,对现实的认知尚处于懵懂状态。经过不亚于现在高考的残酷竞争,一小撮人胜利越过了招录分数线,但选择也就随之而来了。如果上中专,工作有保障,但第一学历就低了;如果上高中,就有机会追求更高的起点学历,但要承担考不考得上大学、工作还包不包分配的风险。

按照当时流行的思维方式,家长们一般会选择最稳妥的途径——先拿到饭票,其他的再说。因为对每一个普通家庭而言,培养出一个“公家人”,意味着面子荣耀、里子实惠,算得上是两全其美。而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放弃中专读高中,多吃几年上学的苦不说,还要面对一切可能的未知,免不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担忧。

事实上,我们也无可选择。因为家里的条件摆在那儿,供一个中专生都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谁会丢下眼前的实惠不要、转而追求缥缈的希望?而对于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说,还有更“致命”的客观因素——有了正式工作,立马就能变身“公家人”;没有正式工作,只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农二哥”。因为存在城乡差异的“鸿沟”,一次中考就足以决定我们的人生走向,甚至前途命运。

在就业导向的牵引下,竞争必然激烈,选择自然慎重。没过线的不说,过了线的也要想尽办法挤进一所好学校。显然,师范院校不算是大家眼中的好学校,因为师范毕业生可能会教一辈子书,甚至有很大可能回到农村教一辈子书,不算是彻底跳出了“农门”,这也是大多数家长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为了解决师范院校招生难问题,当年填报中考志愿有一条规定,只要你报了师范院校,无论是填的第几志愿,一律当做第一志愿来对待。换句话说,你的中考志愿当中只要选了师范院校这一项,铁定会成为师范生。

大家眼中的好学校都是“香饽饽”,挤破头也要进,录取分数自然就高。成绩稍差一点的,只得遵循“安全第一”的不二法则,至少可以保证不掉档。我属于不冒尖、也不垫底的那一类,由此就和来自全市不同县区的其他46位少年聚到了一起,在二师九六级(一)班结下了三年同窗缘。

02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上学也在农村。小学、中学阶段,学校都不大,学生也不多,没经见过大场面。突然从山旮旯里走出来,进入一个两千来人的“大学校”,怎么看都算是“见广”。

入学报到那天,父亲肩扛手提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走进了那所曾经只敢想一想的学校。在那个从未面对过的陌生环境里,一切显得那么新奇,以至于抬头看路都有点儿心慌慌的。不过,学校对新生入学关照有加,志愿服务很到位,我们如提线木偶般顺利办完了各项手续。

父亲返程了,我得靠自己。好在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又同是少年心性,好打交道。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的功夫,一屋子人很快就混熟了。我的上铺是个热心人,他来得比我早,情况比我熟。我们一起去校门口校园商店买东西的路上,听他介绍了这所学校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牛……我听得暗自乍舌。原来咱们学校这么气派呀!难怪出去买趟东西都要走半天咯!

入校第一餐,我们先到足球场看台处买饭票,再回到宿舍楼旁的学生餐厅打饭。大家拿着刚买的土黄色小饭盆或亮白色洋瓷饭钵,自觉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一步一步向窗口挪动。只见队伍里有几个貌似高年级的同学,他们不时抬头向我们张望,间或耳语着什么。我没太在意这些,倒盯上了他们手上拿的吃饭家伙,心里暗自嘀咕:“这装饭的盆好夸张,大小都抵得上我的洗脸盆了,装那么大一盆,吃得完么?”

疑惑很快就解开了!回到足球场看台边吃饭的时候,听旁边一位同学跟我们介绍:“刚才盯着我们的那几个人,一看就是体育班的。”我们不明就里。那同学接着说:“一看他们手里的吃饭家伙就知道,拼体力的,能吃!”大家纷纷夸那同学观察力了得。他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以前常到这学校玩儿,早发现了。”我们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饭后无事,几个人又约了一起到校园闲逛。出宿舍楼左拐向前走一段就是教学区,我们边看边议论,其中一位突发感慨:“这雕塑好气派!名字好洋气!”大家转头,只见一座一男一女两位同学高举太阳的银色雕像,就那么脆生生地立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雕像的底座上刻着“放飞明天的希望”几个大字。这时,另一位抬杠了:“我看一般般,叫‘读书顶个鸟用’还差不多。”我们一阵大笑,狂骂他“粗俗,没文化。”

看看,这就是我的二师生活第一天,果然与想象的大不一样!

03

开学不久,学校举行迎新生篮球赛。我以前没怎么摸过篮球,没资格当上场队员,就客串了一下拉拉队员,也蛮有意思的。球赛结束,军训开始。我们按照既定训练计划,除去不定时的5公里越野跑,每天都是步伐、队列、队形训练。内容单调乏味,但强度很大,一个个累得像狗、晒得黢黑。

我们班的教官是个小个子大头兵,撇一口外地普通话。“一二一”从他嘴里“砸”出来,成了“呀额呀”。美感不敢说,但节奏感超强。教官从站军姿、跨列、齐步走、正步走等基本动作要领入手,由静止到动态,先一个一个过,再一排一排过,最后一遍一遍过,直到动作定型、整齐划一。

训练间隙还要唱军歌、参加拉歌比赛。说实话,拉歌比赛是我见识过的最难听、但最雄壮的歌声。大家都抻着脖子吼,只管声音大不大,不管音律美不美,谁的声音冠盖全场,谁就是冠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普师班两边不沾光,音量比不过体育班,音质比不过音乐班和幼师班。我们挣得脸红脖子粗,吼出来的声音还是被潮水般的声浪完全湮灭。

操练累,整理内务也不轻松。被子、枕头是自带的,被套、枕套是统一的。大小相同、颜色一致的面子,配上长短不一、厚薄各异的瓤子,单个看——齐整,放眼瞧——难看。倒配神了我们常说的那句口头禅:远看一枝花,近看麻子bia,仔细一看ri ba chua。

整理内务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叠“豆腐块儿”。要想达到教官规定的标准,被子薄一点的还沾光,被子厚了就难搞。我有怕冷的习惯,一到冬天,耳朵老长冻疮,两只耳朵结出厚厚一层伽,稍稍一碰,准保血流如注,乍眼一看,像极了负伤归来的战士。母亲深知我的德性,尽管家里困难,缝的被子一点没省俭,铺开是厚厚的一层,叠起是大大的一坨,怎么弄?

那天接到通知,晚上内务大检查。教官不放心,亲自赶到宿舍监督。我没办法“驯服”自己的被子,只得请教官出手。教官摘下军帽、撸起袖子,拿出了啃下“硬骨头”的架势。旁边一位同学看有机可乘,主动上前接了军帽,准备戴在自己头上耍个帅。帽子还没戴稳,另一位过来抢,吧嗒一声,帽子不偏不倚掉进了脚边装有脏水的洗脚盆里。抢帽子的同学反应超快,闪身一把抓起来,还装模作样地在那儿欣赏。教官没发现自己的帽子弄脏了,却让我的被子整出了一头毛毛汗。

最紧张的“紧急集合”突然不期而至。那天晚上,我们正在酣睡,一阵尖利的警报声陡然响起。紧接着,校园广播里开始重复播放着“各班注意!各班注意!紧急集合!紧急集合!”宿舍的灯光瞬间大亮,教官冲进来大喊:“快!快!快!跑步前进!到预定地点集合!”

顿时,宿舍里一阵大乱。衣服找不到了的,裤子穿错了的,鞋子搞丢了的,乱哄哄一片。教官好容易把一帮“乌合之众”集合起来,结果超时了。于是乎,总教官训教官,教官训我们,好一通骂。得!没达标受罚呗!就这样,教官领着我们这支不太整齐的“队伍”,迎着凌晨三点的寒气,绕着操场转圈圈,咬牙跑完了5公里。回到宿舍,大家也没时间抱怨,得赶快睡下,要不第二天起不来,麻烦会更大。哎哟喂!骨头要散架了!

受虐的军训生活眼看就要结束了,疲惫的眼神也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汇报表演那天,咱们班一部分人没按要求穿班服,教官训问后得知,好多同学的班服在军训期间破得上不了身了。教官没辙,只得严令大家,必须以最差的“装备”,赢得最大的胜利。同学们受了鼓舞,顿时信心百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表演区。但老天爷似乎不满意,竟淅淅沥沥洒下雨点儿来。我们索性豁出去了,就那么迎着冰冷的秋风秋雨卖力表演。五颜六色的队伍在雨雾中一本正经地表演,看起来有点滑稽,没想到却引发了周围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

汇报表演顺利落幕,人人淋得跟落汤鸡一样。没办法,精心准备的总结和训话也只得草草了事。我们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正悄声商量着解散以后如何快速冲回宿舍换衣服,校园广播却传来一则暖心的通知:请所有参训师生到食堂喝姜汤。操场上又一次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04

新鲜劲过去,日子归于平淡。对于身处的这座校园,我已经从最初的陌生感当中完全走了出来,每一个犄角旮旯也都逛遍了。不上课的时候,要么模仿体育班的高手学习打篮球,要么找个地方躲着看小说,要么约上几个人一起练风琴……生活总体上无忧无虑、轻松惬意。

不过,相比较而言,师范院校的课业负担还是蛮重的,对于普师班尤其如此。我们将来都要成为教书育人的“万金油”,就得啥都会一点儿,课程自然比专业班的同学多了不少。要想年底门门过关,学习压力还是蛮大的。

不过,这对于处在爱玩、爱闹、爱疯年纪的我们,根本不算个事儿。特别是那些脑筋转的快活跃分子,没事儿都能蹦起八丈高,有事儿还不蹦个高八丈?

那一年,学校迎“国验”,得提前准备很多内容,全校上下高度紧张。这其中,普通话过关就是十分重要的一项。

为了把我们这些“南腔北调”的准教师训练出来,学校严令全体师生,从即日起,无论课内课外,只要开口说话,必须要说普通话。大伙儿彪惯了方言,突然齐刷刷改说普通话,感觉怪怪的,简直不习惯。

一个天清气爽、暖阳高照的中午,我们几个人围坐在足球场中央,悠闲地吃着饭、晒着太阳、说着笑着,远远看到几个带红袖箍的美女同学正往这边走来。瞧那架势就知道,这是学校选出来专门监督学生说普通话的纠察队员。

大家相互使个眼色,不再说话,假装闷头吃饭。没想到旁边几位高年级的同学突然来了兴致。眼看几个娇小的女生走近,他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挥起右手,声情并茂地对着教学楼方向大声朗诵起来:“风儿啊!你为啥忽闪忽闪地吹!红旗啊!你为啥冷怂冷怂地飘!”

几位督查不干了,立马上前质问:“你们为什么不说普通话?”那几位摆出一脸无辜样儿:“我们是说的普通话啊!”督查生气了:“这哪里是普通话?那么难听!”那几位反驳:“我们觉得不错啊!哪里难听了?”督查气急了,大声说:“好,有种报上名来!”那几位倒不怕,很江湖气的来了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这下好了!第二天,校园广播通知全校违规学生到阶梯教室补学普通话,“调戏”美女督查的那几位也赫然在列。后来传言,普通话补课班由学校教务处主任亲自担纲,先是好一通恶补,再是一个一个单过,可把他们折腾得够呛!消息传出以后,大家不敢再调皮,老老实实学说普通话。

类似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没少干。不过,在我们这些“吃饭都要算计着能省几毛是几毛”的人群当中,大家唯一能拿出来折腾的“资本”,也只有自娱自乐式的搞笑和“使坏”!

05

在当时那一届,咱们班算是比较奇葩的一个班。三年之中,咱们班年年换班主任。作为一个班、几十个孩子的领路人,三个班主任的事迹自然要介绍介绍。

一年级的班主任其他都好,就是算账能力差一点儿。开学时,我们每个人按要求交了几百块钱的“巨额”班费。花几百块买了个卡带录音机,到第二学期竟然就罢了工;一百多块钱一套的班服,步子迈大一点儿裤裆就裂缝,手臂抬高一点儿腋下就破口。特别是军训那段时间,大家再苦再累,还得“半夜起来补裤裆”。到军训结束,这些班服好多都“阵亡”了。大家感觉受了欺骗,先是敢怒不敢言,后是派代表谈判,再后来是联名“上告”学生会,最终引起了学校“高层”注意,经过“彻查”,总算平息了风波,最终给了全班同学一个交代。不过,这也宣告了我们与第一任中师班主任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缘分就此终结。

二年级的班主任空有一身“武艺”,迟迟制服不了班上一群“孙猴子”。一天晚上,我们像往常那样在宿舍开“卧谈会”,大家没有控制好情绪和音量,被巡岗查哨的老师逮个正着。只听窗外一声断喝:“这是哪个班?记下来,明天找班主任谈话。”威胁声只让宿舍里消停了一下,吵闹声复又响起。一来二去,惹毛了查岗老师,果真就记了下来。第二天,班主任黑着脸走进教室,我们怕怕的,以为有“大事发生”,谁知他老人家和风细雨,好一番摆事实讲道理,说得心软的人都快掉眼泪了,那几个挑事儿的却躲在课桌后面吃吃地笑。也难怪,新班主任是教心理学的,最善于做心里工作。不过,他小看了这帮经过锤炼的顽劣“小金刚”,攻心战术完全失效。自此,咱们班彻底进入“无政府主义”状态,大家平时都各忙各的,上课也不再有满员的盛况。苦口婆心一年,好人班主任最终还是没能摆脱黯然下课的惨淡结局。

三年级的班主任大刀阔斧、敢管严管,总算刹住了那股散漫风气。就在那个夏夜,熟悉的熄灯铃即将响起,大家正准备就寝。一同学估计手痒难耐,拿自己的被子往架子床上层挂,准备做个“掩体”玩儿两把。正忙着,新班主任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被子不铺在床上,挂起来干啥?”那哥们儿吓得一机灵,抱着被子顺势往地上一滚,嘴上还不忘来一句:“被子湿了,挂起来晾晾。”新班主任走近一看。好嘛!被子上满是水渍!叮嘱一句:“赶快收拾一下!早点睡!”那哥们如逢大赦,连声回到:“好!好!好!”第二天,有人对那哥们说:“挂起来晾晾?”那哥们回:“晾晾”。一打听,原来是新暗号。自此,玩玩儿由明转暗,只能背地里搞搞。转了风气的我们能量被彻底激发出来,毕业前夕的全省中师院校大联考,全班都经受住了考验,用辛勤付出换回了那本红彤彤的毕业证。

二师三年,精彩的故事太多,无法用一篇小文全部囊括。但此刻,我想起了二师校园文化走廊对面墙壁上的那八个鲜红大字:学高为师 身正为范。老师不能做出好榜样,终究会与自己的学生们缘浅;老师如果做出了好榜样,时光老人也无法抹去师生间的一世情缘。走出二师校门二十年,我们从未忘却那些珍藏于内心的感念,大家一直在努力着,向前,向前,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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