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生了个女娃

可以想象,我妈当年是怎样满心欢喜地感受到第三个孩子和前两个孩子的不同,这个不同指的是妊辰反应,这一次,她要生个儿子了,生个儿子的想法鼓舞着她,令她青春的脸蛋飘起两朵高粱红。

虽然是困难的年代,但是母亲精心地对待每一顿饭,喝水时她都能感受到如沐甘露。她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尽量少在大院食堂吃饭,好在部队的供应物资充足。

在她精心的饲养下,我在她的肚子里长到了八斤八两,那个年代很少有超重的孩子,随处可见的都是瘦瘦的军人。

夏天过去时,母亲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每天傍晚散步时,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默默地对我说,“我的儿啊,好好长啊,健康地长啊,妈妈全靠你了。“

我在母亲的肚子里,早期的胎教便是”妈妈很爱你,你是早晨五六点钟的太阳,妈妈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在母亲的肚子里,我的性格开始孕育,善解人意,随和、善良。对世界充满爱,对他人充满了信任。

其实,母亲的性格刚烈,脾气暴躁,一句话不合就揭竿而起,闹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看来,世上的一切都是人的心态造成的。当时,母亲并不知道她肚子里的那个调皮捣蛋不断蹬腿练拳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她只是坚定地把我当成一个男孩儿来养。这男孩儿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憧憬,她生了男孩便可以在婆婆面前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母亲来自北京是个有知识的军人,为什么非要生个男孩?她很爱爸爸,爸爸来自农村,是家里的长子,传宗接代的意识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

在生了两个女孩之后,妈妈希望自己的肚子争气,生个男孩儿,但那个时候年轻的母亲根本不懂生男生女不由女方决定,她只是执着地继续孕育。

预产期到了,母亲特意赶回了北京,姥姥陪母亲到301医院生下了我。我一出生,母亲傻眼了,她认为是护士把我抱错了,自己明明怀着的是一个男孩呀!

那天,当护士把我抱到她面前时说道,”这是你的闺女。“

”什么?闺女?不可能,你肯定抱错了!“

”没错,那天夜里出生的孩子屈指可数。“

母亲不情愿地撇了我一眼,承蒙老天厚爱,襁褓中的我,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睫毛很长,是当地人说的那种毛毛眼,一句话,就像个洋娃娃,我的容颜及大地满足了母亲的虚荣心,她的失望得到了补尝,接过我喂起奶来。

喂奶时,母亲心中暗想,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宝宝,这肯定是医院把哪家首长的千金给抱错了,这么气宇轩昂,镇定自若,自信非凡。

我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哭声嘹亮,气壮山河。

母亲心头一软,接受了我。

父亲把三女儿降临的消息告诉奶奶,奶奶看了信后心里拔凉拔凉的,一个女娃八斤八两,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将来还不是泼出去的水?

爷爷回信说:赶紧接着生,直到生出一个男娃为止。

大院的邻居们看到妈妈从医院回来,又抱回一个女孩就说,”哎呀,这个女孩儿真漂亮呐,怎么这么好看呢?“

一个人夸不觉得什么,不过是安慰罢了,所有人都夸,我妈就认为我漂亮这件事是个不争的事实,我妈于是有点儿得意,这似乎弥补了她没生男孩儿的缺憾。真漂亮吗?只是在我们家里三个女孩子之间相比,相对漂亮一点而已。

母亲虽然是一名军人,但是骨子里很信旧时代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挖地三尺找到了一个高人,高人算了我的生辰八字后,淡定地告诉我妈,“这个孩子是来报恩的,她会给你带来一生的福气,实现你的心愿。”高人的话,给我妈画了一个大饼。母亲嘴上说自己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但是,她私底下相信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是和命运密切相关的,她学别的都很慢,唯有在命理学说,阴阳五行上可以说超有悟性。

母亲断定我是来报恩的,能有我这样的孩子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母亲理所应当地把那个事先起好的男孩名直接扣到了我的头上,完全不顾后来给我带来的一系列麻烦,这都是后话了,现在不提。

我妈不仅信了他的话,而且一直偏爱我,虽然我们家有五个孩子,我排行老三,是个女孩。果然,三年后,弟弟来到了世上,一家人欢天喜地,尤其是爷爷奶奶,他们笑得合不拢嘴,眼泪飞溅,爷爷果断地杀了一头猪,完全不顾那头猪的苦苦哀求,豪爽地在村里摆了几桌宴席。

在他们眼里,家里有了男孩才有了未来之顶梁柱。弟弟的到来,使母亲更加确信了一件事,这三闺女不是来报恩的还会是什么?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啊!那画在墙上的饼终于可以充饥了。

母亲出了月子后,就从北京回到内蒙古军区。母亲非常要强,一回来就去上班了,请了一个保姆带我。

保姆姓张,瘦骨嶙峋,干净利索,眼睛略微三角,高颧骨上布满血丝,头发后面梳着一个发髻。她的头发永远一丝不乱,只要有空,她就会将口水吐在手上,一下下向后掳着头发。后来我发现,这个弄头发的方式,是整个西北地区老太太们的共同习惯。

每天太阳升起,她抱着我满地转悠,“三闺女三闺女,谁家抬动起个三闺女?”她的嘴角挂着白沫,每天能絮叨一百多遍。抬动这个词是内蒙话,我猜是照料的意思。

但是我妈记着高人的话,“命大福大,造化大,这三闺女会给你带来福气的”。

那句话在我开始咿呀学语之前灌入了我的潜意识,后来,我好奇地问母亲,阿姨每天反复念叨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告诉我:“在内蒙农村,老乡家如果生了老三,还是一个女孩,就会直接塞到尿盆里淹死了,不会让她活下来,因为每个家庭都很穷,养不起那么多孩子。“

目瞪口呆的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惊愕。进而得出的结论是,你不是一个男孩,你是该丢掉的,即使没丢掉,也是抱错了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时,内蒙军区西院北墙上总是画着几个极其醒目的白圈,母亲说,“那是用来吓唬狼的,冬天的狼饿急了就会从大青山上下来,到附近找吃的,很多人都见过狼,它们的尾巴又粗又大。” 我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画在墙上的白圈成了保姆收拾我的利器,我如果不好好睡觉,她就会说:”再不谁觉,大青山上的狼就来咬你了。”

我立刻睡着了,准确地说,不是睡着了是被吓得昏过去了。后来,我胆子小,怕黑,不敢一个在家里待着,不敢走夜路,就是那时留下的病根。哎,如果没有这个白圈阴影,我怎么也该稍微聪明一点吧!哪像现在,脑子灌了水,猪油蒙了心,万事拎不清。

母亲上班很忙,她顾不上管我,我必须自己保护自己,我因此学会了看别人的脸色,八面玲珑,看人下菜碟。今天,我在这里悄悄写下我的童年,希望借此梳理清我的性格密码。

三岁时保姆离开了,我哭哑了嗓子,不能接受她离开的事实,但我已经变得伶牙俐齿,会背很多唐诗了。一天,当地的电台让我在广播里背小白兔的歌谣,我高兴地背了起来:“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一个饱嗝顶了上来,我果断地打出了那个饱嗝,然后镇静地继续背诵“两只耳朵竖起来。”哎,报错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围在收音机旁的一家人笑翻了。这些都是后来家人告诉我的,我到了幼儿园大班才开始记事,当初被狼吓坏了,我成了一个晚熟的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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