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隧道 Ⅳ

吴昕的婚姻是吴刚一手操作的,从搭桥牵线买电影票,到请客吃饭拍婚纱照,从婚庆公司到司仪主持,从酒店预订到给亲朋下通知,吴刚大包大揽、不遗余力。就连结婚当天的各项流程也都是吴刚亲自对接,时间精确到分秒。其中包括新娘子几点上车路上行程如何,几点到酒店几点奏乐几点放鞭炮等等,事无巨细安排得妥妥贴贴。仿佛他才是家长,而吴昕的父母好像是摆设。

对此吴昕有那么一点疑惑,但是也只是一个闪念就过了。从高三那年吴刚父母去世,吴昕一直都扮演被照顾的角色,习惯成自然,吴刚不太符合常理的操作也被吴昕看作兄弟情深而自然消解了。

如果吴昕早知道他哥哥劳心费神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他铺就幸福之路,而是挖掘痛苦的坟墓的话,也许事情会是另外的结果也说不定。可惜温水煮青蛙,吴昕到底没有逃出麻木的惩罚。只是当时不知,心里感叹原来堂兄弟的感情完全可以超越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吴昕和吴刚的父亲是双胞胎兄弟。两兄弟手足情深,不但同一天出生,同一天上学,同一天参加工作,而且同一天结婚,同一天生子,后来还一起下岗合伙开了一个连锁超市。

连锁超市售卖的主要文教用品,注册的名字就叫“兄弟文教用品超市”。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两三年的时间,“兄弟文教用品超市从最初的一个店铺,发展到了十一个,每个学校附近,每个繁华地段都能看到“兄弟”招牌。生意一帆风顺,兄弟俩也更加踌躇满志,计划着扩大规模,把生意继续做大。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也许应了月满则亏的道理,就在吴昕吴刚全力准备高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一场车祸夺去了吴刚父母的生命。噩耗传来,吴昕的父亲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第一时间晕倒在地,连出事现场都没有去就被送去了医院。出殡那天,才在妻子搀扶下送了兄弟一程。反倒是17岁的吴刚比较坚强,他在70岁的姥爷陪同下办完了全部手续,把父母安葬了。安葬完毕,全程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吴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了整整一盒烟,哭了一整天,也吐了一整天。第二天他自己主动走出房间,脸上没有悲戚,眼里也没有泪水。他对吴昕说,好好复习吧,马上考试了。

那天距离高考还有正好一个月时间。

高考结束吴昕问吴刚打算报哪个学校,吴刚说你报哪个我就报哪个。

“那怎么行,你的志向不是医学院的药学药理专业吗?我的成绩与那种学校无缘。”吴昕的质疑,吴刚并不反驳,笑笑不说话。

吴刚对中药的情节缘于他的姥爷。吴刚的姥爷经营一家中药铺,算是中药世家。药铺传到姥爷这儿,已经第三代了。老爷和善,姥姥慈祥。寒暑假吴刚和吴昕基本都选择在姥爷家度过的,吴刚喜欢姥爷的药铺,吴昕痴恋姥姥的餐桌。假期一过,吴昕不出意外总能胖几斤。而吴刚却泡在药铺里,有时候连饭都不晓得吃。总会瘦掉不少。吴昕很奇怪,一把中草药有什么好研究的,至于痴迷到连美食都不顾吗?

吴刚的姥爷经常在药铺里调制药膳,一来二去吴刚也开始跟着鼓捣。养颜粥、四物汤、益气宣肺茶这样难吃难喝的东西经常会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虽然是双胞胎兄弟,吴刚和吴昕的父亲性格完全不同。吴昕的父亲严厉,吴昕总是躲得远远的;吴刚的父亲随和,父子处得像兄弟。

吴刚给母亲煮四物汤:“妈,中年女人豆腐渣,再不保养我爸就把小三领家来了”、也给父亲调制大补粥,“爸,中年人男人马粪叉,作为儿子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余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引来母亲的白眼、父亲的暴栗。于是母亲喝汤父亲吃粥,饭桌上欢声笑语。这种状态直到吴刚父母车祸去世。

吴刚最终还是和吴昕读了一所学校的同一个专业,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同一个科室,从事同样的设计工作。但是吴昕知道吴刚其实是不快乐,因为他的成绩进国内任何一家医学院校都不是问题。

对于这件事,吴刚的解释是:兄弟在一起,方便照顾。

吴刚确实对吴昕照顾有加,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就连婚姻这样的事,吴刚也在自己单着的时候,积极帮吴昕张罗。

那天的婚礼上,新郎吴昕带着新娘子给双方父母行跪拜礼并改口之后,音乐再次响起,下一项是拍照的环节。但是音乐没有按常规播放《喜洋洋》的曲子,而是一首刘和刚的《父亲母亲》。吴刚边唱歌边走向舞台。到了吴昕父母面前,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吴刚满脸泪水抬起头,对不知所措的吴昕父亲说,叔叔,今天是吴昕大喜的日子,按理我本不该说这些。但是这个时候我怎么能不想我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他们还活着,看到今天吴昕结婚不知道能有多么开心。您与我父亲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俗话说兄弟情深血浓于水。他们不在了,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今天我叫你们一声爸妈吧!就当他们还在世。以后我和吴昕一起孝顺你们、照顾你们,伺候你们,给你养老!

这时候一个身着伴郎服装的男人端着两杯红酒走上舞台,交到吴刚手里。吴刚以腿做脚紧走几步,把手里的酒举过头顶,“爸、妈请喝酒!”一声爸妈喊过,吴刚已经泣不成声。

在场的亲朋好友都热泪盈眶,一对新人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但是吴昕的父母却有点尴尬,对望一眼之后赶紧去扶吴刚。吴刚跪着不动,再次把酒杯举高。宾客纷纷鼓掌,吴昕父母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吴刚接过酒杯,交给等在一边的那个伴郎,伴郎撤下,吴刚又郑重地磕三个头,主持人上台,婚礼继续。吴刚很激动,一杯接一杯喝酒,最后酩酊大醉,被人抬去房间休息。吴昕的父母却有点木,完全失去了生意人的灵通,第二天就以生意忙为借口匆匆回老家了。

吴昕不但对婚礼当天那个插曲记忆犹新,对那个送红酒上台的伴郎也印象深刻,因为他长得太特别了: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镶嵌在一张细长白净的脸上,非常不协调,不管谁看见了都会担心他的鼻眼会不小心从脸上掉下去。

伴郎就是刘毅。刘毅和吴刚早就熟悉!这个发现令吴昕心里一下子沉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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