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我所谓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在《三体》中，200年后的地球舰队为什么会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所谓普通，是指人类太阳系舰队2000艘战舰面对三体人一颗水滴探测器，不堪一击，不到1个小时就基本被全歼。

所谓自信，是指人类在战前普遍乐观，认为三体人是前来谈判（投降），甚至准备在胜利后在太阳系为三体文明提供生存空间。

其实，地球舰队既不普通，也不自信。

1 /  地球舰队：极致但自负

在被智子锁死的前提下，能实现可控核聚变，能把飞船驱动到光速15%，这种飞船还有2000多艘，这不叫“普通”，这是“极致（往坏了说是——触及天花板）”，这是戴着镣铐跳起了飞天舞。在人类，尤其是绝大多数普通人类的有限视野中（局限在太阳系内），人类已然是最不普通的！

问题在于明知道三体人几百年前就能操控物质维度制造智子，明知道三体人还能将智子准确发射到地球，明知道人类文明基础科学被锁死，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依然没有主动派出恒星际飞船探索深远太空，而是选择固守太阳系，想依托主场搞定三体人，这不是如实客观评价敌我的“自信”，而是似乎知己却不知彼以至于实际不知己的“自负”——盲目的自信。

这就是当时的矛盾处境与心境：极致但自负。

简单说是——愚昧。

这让我想到了邓宁-克鲁格效应（The Dunning-Kruger Effect）。

2 / 邓宁-克鲁格效应：似懂非懂的傲慢

邓宁-克鲁格效应，也称达克效应（D-K Effect），是指能力欠缺的人在自己欠考虑的决定基础上得出错误结论，但是无法正确认识自身不足，辨别错误行为，而是沉浸在自我营造的虚幻优势之中，常常高估自己能力水平，无法客观评价他人能力。

也就是邓宁说的：“如果你无能，你就不会知道自己无能。”

简言之：无知者容易因为不自知而膨胀，陷入似懂非懂的傲慢。

以认知水平为横轴，自信程度为纵轴，可将邓宁-克鲁格效应分为“前赴后继”的连续四个阶段：

首先是登上“愚昧之山”，即“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极度自信（其实是假自信）。认为世界是自己认为的那个样子，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就我对。一般而言，其顶峰在大学时期或者大学刚毕业前几年，盲目自信，舍我其谁；情况严重的，容易片面否定世界、过分否定现实，比如化身“愤青”。

接着坠入“绝望之谷”，即“知道自己不知道”，自信跌入谷底（丧失自信）。随着社会阅历增长，历经社会毒打，知道世道之难，发现自身能力边界，大部分人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个人信心与原有认知体系被击碎，对自我价值与人生前途产生怀疑。

然后艰难爬上“开悟之坡”，即“知道自己知道”，缓慢重构自信。不得不重新开始建构对世界、对自己的认知，这个“渐悟”过程很长很长，似乎看不到尽头；它可以停在你想停留的地方，比如真正接受自己此生就是凡人甚至庸人，内心默念“就这样吧”，然后释然，心灵不再痛苦；它可以没有止境，只要你愿意一直勇猛精进探究下去，认知与自信同时爬坡增长上去。

最后极少人站上“智慧高原”，即“知‘道’”，主客观统一的高度自信。总会有极个别人不满足、不停步，享受爬坡的痛苦与爬坡中进步的愉悦，“进一步，再进一步”，量的足够积累，终于引起质的飞跃，忽然有一天“顿悟”进入智慧的境界：主客统一，高度自信。但不会就此止步，而是学无止境、信心无限。

这是“假自信（愚昧）——没自信（绝望）——再自信（渐悟）——高自信（顿悟智慧）”的个人成长之路，夹杂着“不破不立”与“否定之否定”的反思与痛苦。

3 / 群体的健忘：吃一堑未必长一智

我们“以史为鉴”，但难免重蹈覆辙，所以黑格尔才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具体到邓宁-克鲁格效应，一个人经历愚昧、绝望、开悟、智慧之后，基本会保持智慧状态，直到死。

但是群体则不然。

原因除了常说的群体非理性（乌合之众）之外，还有一个方面：群体成员新陈代谢，旧成员的群体经验对于新成员是陌生的，前人开悟不等于后人觉悟。

复盘刘慈欣《三体》系列：

危机还没到来，地球人是乐观的，所知不过太阳系以内甚至地球圈以内，便认为地球文明独一无二，这可算是处在“愚昧之山”。

接着三体进犯，展示近乎神迹的科技实力，并发射智子冻结基础科学研究、锁死技术爆炸可能，地球人成了“虫子”，跌入“绝望之谷”。

经过艰难研发探索、大低谷、再崛起，地球人科技突破瓶颈、建立太空城、组建太空军，似乎爬上“开悟之坡”，重拾文明信心——但是！但是，这一代与曾经愚昧、然后绝望的前代人，是两代人，前代人的愚昧与绝望，他们没有经历过；三体的强大，他们没有感同身受过；两个文明之间的实力鸿沟，他们没有深刻理解过；他们看似爬上“开悟之坡”，其实只是重登“愚昧之山”，自以为“一览众山小”；于是在末日之战，人类太空军毁于三体一颗水滴探测器后，瞬间再次堕入“绝望之谷”。新人类，无非是实打实重复一遍旧人类的经历，而且代价更加惨痛。

末日之战后，新人类绝望、痛苦、反思，真正开始爬“开悟之坡”，区别在于：

留守摇篮的“太阳系人类”死于安乐，一厢情愿地认为躲过光粒打击就能存活，结果在堪堪发明光速飞船、抓到曙光的几乎同时，难逃被“二维化”的悲剧。

逃入深空的“星舰人类”生于忧患，见多识广，不卑不亢，作为大写的人与智慧的文明，有尊严地驰骋宇宙，与各大文明谈笑风生掰手腕。

“弱小与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傲慢不是源于完全的不懂、完全的无知，而是源于似懂非懂，懂得一点，以为全懂，其实没懂，身处“愚昧之山”，譬如危机纪元前的人类文明，末日之战前的太空舰队，以及二维化前的太阳系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