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在我阅读那些关于家乡的文字时,我都会对作者心生艳羡。
他们对自己家乡的每条巷子都如数家珍,他们对每间老房子的故事都了如指掌,他们的童年里出现了那么多熟悉可亲的老人,他们每个夏天都可以踏进同一条流淌着的小河里嬉戏玩耍,他们见证过一个地方十几年的岁月变迁……
但对于一个还没读幼儿园就离开了故土,并在往后的几年里不断被迫参与搬迁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珍贵。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落里,听说那个时候我家住在村子的主干道上,门口有一台石磨,夕阳西下之时,会有络绎不绝的人从我家门前走过,磨台上勤劳的婶婶大娘用磨石碾压着大米或其他杂粮,人们总会热络的相互打着招呼,或干脆停下来聊上半天再离开。
听说,我小的时候经常会蹲坐在家门口的石台上,等着妈妈回家,就静静的坐着,任凭门口热情的邻里们怎么想要撬开我的小嘴巴让我说句话,我都一言不发,表情凝重,时时看看他们,时时看看路的尽头。
这些在我脑海中是有画面的,但我知道,这些画面是我长大后,在家人或亲戚们的一次一次描述中,自我构造出来的,就像读小说一样。
我对家乡的童年记忆只停留在老家的院子里,而且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奇怪的是,我只记得有哪些人做了哪些事,至于那个院子的完整模样,却也是后来通过照片知道的。
我记得那应该是夜幕即将落下的一个傍晚,一个肉乎乎的小不点儿,急切的从外面跑进院子,嘴巴里好像说着什么:妈……我要姐姐也带我去。眼瞅着就要迈上进堂屋的第一个台阶,下一秒,哇的一声,响彻整个院子与堂屋。
听说,那一年我只有四五岁,被院子里的不知什么东西绊倒,磕在了台阶两个面的夹角上,至今,额头上都还有一道疤。
听说,我六岁那年,我们就搬去了镇上,在搬走前,我只在村子的幼儿园里待了几天。转到镇上后,我直接从中班开始读的幼儿园,我的小伙伴也是从中班开始结识,我童年的记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清晰。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我的求学路上,缺失了一个叫小班的班级,没有小班的书本,没有小班的小伙伴,没有小班的老师,没有小班的六一儿童节。
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五岁的时候没有在村子里读小班,还是我读过了,然后妈妈忘记了,我也不记得了?
半年后,我们又搬家了,一直到读高中,我搬过四次家,住过五个地方。每年我只有过年的时候会被带回村子里一次,给爷爷还有其他叔婶们拜年。
姐姐说,以前村子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很多老房子都被砸掉了,因为要重新规划主街道跟靠近主街道的几条东西街道。我家也在规划范围内。
所以现在我可以走进的老家,没有我曾经蹲坐过的石台,门口没有磨盘,堂屋前也没有当年过分喜欢我额头的那个台阶。
那个门口、那个院子、院子里的两棵石榴树、堂屋里的桌椅、卧室里的床柜,都还不曾在我的记忆里真实的停留过,就永远的消失了,就像我不曾读过的小班。
随着这些一起消失的,还有几位本该看着我长大成人的爷爷奶奶……
村头的小河,也已不是我十几岁时的样子了。记得那时候,哥哥姐姐还带我在那条河里捉鱼、挖清泉。
闭上眼睛,我现在都还能感受到河水没过小腿流淌向下一个村落,水那么清澈,阳光那么明媚。
可是那时他们就告诉我,这条河的水远没有以前充沛了,以前这河还有一处很深的地方,深到可以没过大多数人的头顶,以前河的上游有很多洗衣服的熟悉的人们……
现在,这条河孤独的流淌着。
我始终希望自己可以跟这个村子有更多的故事,可是尴尬的是,每次回去,走在街道上,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把目光投注过来,久久不肯移去。大概是看出了我小时候的模样,大概是觉得我长得像谁,大概只是觉得我陌生。
我始终觉得没有在这里成长起来,是我人生的一种缺失,缺失的不仅仅是那段记忆,像归属感、积淀等等,还有还多,我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多少,不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在那缺失里,记忆只占了微不足道的很小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