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见他,是在舅舅家。
那一日,为迎接表弟家新生的儿子,亲戚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欢聚一堂。大人谈笑风生,孩子们玩玩闹闹,其乐融融。
正餐已定好了饭店,当客人已到而饭点未到时,一大锅鸡蛋汤正好烧好了。亲戚朋友们吹着空调,喝着鸡蛋汤,好不惬意。只有他,和家里的长辈们忙进忙出,端来一碗又一碗滚烫的鸡蛋汤,丝毫没有停下来享受凉风和美味的意思。
客人们喝完汤,都自寻凉快的地方玩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们姐妹们。他也不见了,原来是舅舅要他把几个西瓜带到工地上,给兄弟们解解暑。
想必忙活了半晌,他也没能喝一口自己亲手烧的汤。
“那个人是谁啊?”我问妈妈。
怪不得呢,他不是我们亲戚,只是舅舅手下的一个工人,今天特意来家中帮忙的。
(二)
再见他,是在我们家里。
舅舅带领的建筑队包了我们村里的活。早饭、午饭要借用我家厨房做,工人们到时要来我家吃饭。
之前电话里也常听妈妈说,舅舅他们在这里盖房子,她要帮忙做饭。还以为他们用的是我家的东院,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用的竟是我家的锅碗瓢盆,吃饭当然也在这里,客厅里一桌,院子里一桌。怪不得呢,我们去玩了几天,再回来时,久不用的大圆桌摆在了梨树下,花丛边还留着一两个烟头。
想到当时吵吵嚷嚷的情景,我和小宝都不太乐意。可是,爸爸妈妈都不嫌麻烦,来的也都是妈妈娘家的邻居亲戚,我们即使不欢迎,也不能不以礼相待。大不了,等他们吃完走了,把锅碗多洗几遍,把地好好扫扫。
说白了,其实是觉得他们有点“脏”。
妈妈通常把旧一点的毛巾放在外面,给工人们擦手用。有一天忘了,一条好毛巾就遭了秧。
我倒也不是心疼那条毛巾,只是觉得他们也太随便了吧,便抱怨道:“他们怎么不自己带条毛巾啊?”
“干泥瓦匠的,哪有带毛巾的?”爸爸很平静地说。
第一天的早饭,是一个妇女做的。我们还没起床,便听她忙活开了,好一顿折腾,终于把饭菜端上了桌。
等他们走后,我到厨房一看,哎呀——地上散落着柴草,大锅里还有一些玉米糊。院子里呢?桌上吃剩的菜没有倒掉,就随手用一个竹筐盖着,碗也有几个没洗的,就放在了地上。
这,这让我连做饭的心情都没了,更别说收拾残局了。
该准备中午饭时,他却来了。原来是兄弟们嫌那个妇女做的菜不好吃,仍然叫他来做。他看到厨房和院子里的景象,一面抱怨着“这个熊娘们儿”,一面迅速地收拾着。
与那个大嗓门、大动静的妇女比,他不声不响的,我们坐在客厅里玩,常常会忘了他的存在。
等爸爸从地里回来,才发现他已悄悄地把厨房和院子的水缸都放满了水。真是个有心人呢!
这一顿饭后,厨房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全都清洗好了,客厅和院子里都恢复到我们家之前的样子,就好像那两桌十几个人根本没来过一样。
原来,男的做家事,不比女的差呀。
这么一个能干的人,舅舅应该给他开很多工资吧?我问爸爸。
爸爸却说:他只是一个小工,别的小工吃完饭还能休息会儿,他还得洗锅洗碗,工钱比那些老丝儿少多了……
总之,既要搬砖和泥,又要烧火做饭,忙累且钱少,怪不得那个妇女不想兼职烧饭呢。
然而,他呢?就他所做的一切,给人的感觉,绝对不是在应付。也许,他也不喜欢做饭,尤其是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但是,能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好,不也是一种好的态度吗?
(三)
后来的几天,还是他来做饭。
他的忙碌,换来兄弟们的口福,却换不来工头儿的加薪。甚至有一天,那边的活儿要紧,舅舅到家里一看,他还在洗碗,便嫌他花了太长时间。其实,从他们吃完饭到那会儿,也并没有多久。
他也忍不住抱怨两句,赶紧到工地上去。毕竟,和洗碗相比,他作为小工,更是不可或缺的。
无论小工,还是老丝儿,也只是分工不同,他们都是最平凡、最朴实的劳动者。
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可以拿到很高的、让我们艳羡的日薪,但那完全是用汗水泡出来的。
在烈日下,在寒风中,与时间赛跑,房屋的高度一寸寸地增加上去,他们的身体却一寸寸地低矮下来。
曾经,也许你也像某些城里人一样,对他们怀着异样的目光。是的,他们嗓门大、说话粗,衣服不够整洁,头发没有梳理,看上去的确不够“文明”,反而有几分邋遢。
然而,你试图去了解过他们吗?
你知道吗?在家里,他们也是孝顺的儿子,也是温柔的丈夫,也是慈爱的父亲。
他们善良,果敢,任劳任怨,拿起锄头,能种出一片好庄稼;搬起砖头,又能建起座座高楼。
有一天啊,脱下了工装,他们也可以弹琴歌唱,比城里人还要漂亮。
他们,就是农民工。
他们,真的不是你第一眼看到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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