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个追念逝者的日子,我难免会想到外公外婆。他们任何一个的葬礼我都没参加,一次是因为太小,一次是因为在外地读书。
也许更充分的理由是,我并不喜欢他们,就像他们不喜欢我,所以追念起来是没什么好话的。本来逝者为大,不可造次,但如果你听到一个女人骂:死孩子。她却未必真当那孩子是个死孩子。
外婆还好些,但走得早,那会儿我刚上小学。对她最深的印象是个挑卖杂货的老人,她筐里常有些小零食,来找妈妈的时候也会分我们姐妹几个糖果。只是当我想拿她筐里的五彩糖时,却被拦下了,她说别动,那是留给你表弟的。
那是午觉时候,被父亲叫醒,迷迷瞪瞪的就听到他说:外婆死了。真的死了?嗯,快去安慰妈妈。欧耶,以后妈妈就再也不用被外婆欺负,经常地哭了,我乐得从床上蹦起来,又推醒了一旁的妹妹。我说,你去安慰妈妈,我去写信。
我写了一封信,大概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会死,妈妈应该比我们更懂得这个道理,再伤心也是没用的,我们以后会更乖更听话,好好保护你的。
但我们还是没能够保护她,因为外公。他捡石子砸楼下的玻璃窗的时候,我和妹妹正在楼上嚷着追蜻蜓,奶奶在里间煮饭,说好像听到有人叫门了,我们停了下,伸头往栏杆外看,说没有。过一会儿,她说真有听到人叫门,叫我们别吵。开了门后,他已是面目狰狞,唾着口沫,还骂奶奶良心坏,故意不给外家人开门。
后来妈妈还是跟奶奶吵了架,阵势很大,爸爸,爷爷,叔叔,姑姑全掺和进去了。我躲在奶奶背后,第一次看到吵群架,也是第一次知道家庭和谐这么容易破碎。奶奶他们气得回了乡下,我伤心哭了一夜之后就记恨上外公了。
然重男轻女的他又怎么会在意我的态度呢?何况他并不常来家里。只是年纪越大越是发狂,他几次闹上妈妈的铺子扬言要一把火烧了,指骂妈妈和阿姨良心给狗吃了,铁石心肠。怒急就直接脱下鞋追着妈妈和阿姨打,拦都拦不住,癫的厉害的时候,抓起剪子就往妈妈身上刺,阿姨一惊就拿手挡下了,剪子刺穿她的手,血红渗人,他也不怕,依旧嘟囔着:没良心的不念骨肉亲情还不如去死了。我想问爸爸当时怎么没一把推开他,但终究没问,我那时已经上了初三了。
我知道他说的骨肉是谁。我的小舅舅,是个吸毒鬼。就是他仗着外公的偏爱,唆使理智不清晰的外公几次三番的闹,要妈妈和阿姨出钱给父亲养老。实际是他没钱吸毒了,他常骗外公的钱,骗不到就偷,外公每个月的校长退休金大多是被他拿去了,外婆那时候到家里多是说他不争气的事儿然后也要钱,妈妈难受,就常独自哭。妈妈说,自从外婆走了,他就更难管了。
外婆走的时候,他在监狱,听说出来后趴在外婆坟上哭的很惨,说后悔啊要重新做人,我的娘啊你就安心吧。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悔改了。
我最后一次见外公是在医院病床上,他鼻子插满了管子,说不了话,人也认不得了。他病时不肯留在城里,偏要回去乡下等小舅舅,因为小舅舅偶尔会回来偷他的钱。大舅舅和妈妈几个人就轮流回去照顾他,后来他渐渐走不了路,瘫在床上,后背开始腐烂,经过几次医院抢救,他终于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临走前一晚他叫了个名字:阿良。
在场的人都掉了泪,都应着他。“哎,在。”
那时,小舅舅正在监狱里第四次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