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能回流,三十多年前的现在,或再晚些天。外婆家应开始切麻糖了。
故乡的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
麻糖起源于明代,是传统知名小吃,以湖北孝感麻糖最知名,我的故乡离孝感也就百来里地。麻糖是儿时故乡过年,家家户户必备的美食,记忆中年味就从麦芽糖的香味开始。
01
切麻糖,这件大事,记忆中特别隆重。一般在晚饭后进行,外公会亲自操刀,全家人打下手。堂屋早换上最大瓦数的灯泡,平时略显阴暗的屋角,此时都特别地明亮。两个舅舅忙着一些力气活,门板一定要平整,要洗刷干净,夹板已经抹上了油备用,切刀磨得锋利,一大盆炒米已经准备就绪。
妈妈和外婆,此时应还在厨房里做一些准备,白天下午就开始熬制的麦芽糖稀,要把握火候恰到好处,不稠不稀,颜色黄亮通透,甜而不焦苦。
已经放寒假的我,无所事事,时而抓一把新炒的炒米,温热暖手,喂嘴里脆脆香香。时而用筷子,从母亲、外婆的身影缝隙里伸进去,在盆子里搅起一丝糖稀,举的高高,让糖稀慢慢拉长,落在嘴里,再用舌头卷走满嘴唇的香甜。
外婆会慈爱地摸摸我的头,提醒小心烫嘴,还让弟弟也来吃点糖,那时弟弟还太小,也许已经在房里睡着了,没人顾得上他。
妈妈和外婆端着麦芽糖大盆出来了,麦芽糖被缓缓倒入炒米盆里,开始搅拌了,让每一粒炒米都被麦芽糖包裹、粘连,外婆会加上些炒熟的芝麻,或是晒干埝碎了的橘子皮末,这样切出的麻糖吃起来格外香。
切麻糖是一样手艺,怎么样的比例让麻糖能成形切成片不至于散开,片不能切太厚,薄薄的吃起来脆。这些都在外公掌握之中。
剩下的捏成麻糖果子,小孩最爱。麻糖片和麻糖果子稍稍冷却,固定成形后,就会又被一层层放回密封的炒米缸里,中间撒上炒米隔开,成为一款招待过年走亲访友的食品,一直伴随着把正月过完。
02
年前腊月里,多半都没有父亲的影子。我、弟弟和妈妈跟着外婆一家住乡下,父亲在远处工作。记忆中,一般是大年三十的时候,父亲会出现了,带着大小包的礼物,不知何时回来的。
什么橘子罐头,什么鸡蛋糕,什么蛋黄饼。年幼的我,不会去问父亲一年跑哪儿去了,忙些什么,又什么时候走。我和弟弟正忙着解决鸡蛋饼干呢,喝橘子罐头剩下的糖水呢。
既然父亲回来了,过年最开心的事,就是正月初,一家人出门出去走亲戚拜年了。我们称之为,走亲戚,是真的走。
有时父亲推着自行车,我们赖在自行车上,父亲推着走大路,母亲则提着拜年的礼品。
更多的时候,走田间小路,或者就是走田埂抄近路。伯伯叔叔们,远方亲戚们,分散在几十里的农村里,山脚下,水库边,或堰塘边的湾落里。
彼时乡村阡陌交通,脚边农田里麦苗青青,残雪未融,远处鸡犬相闻,是伴随我们走亲戚的风景。
从正月初一开始,我们又开始了品尝麻糖的美食之旅。邻居家的,亲戚家的,各种风味的麻糖,有的特别甜,有的做的特别紧,啃都啃不动,有的松散,吃起来细细碎碎往下掉.....
还有那种麻叶子,这个是麦芽糖混自家种的芝麻来做的。芝麻一般用来榨香油,用来做麻叶,记忆中这属于奢侈品,比炒米麻糖要高上一档。片小而薄,但我不爱吃。
我最爱的仍然是麻糖,爱啃那种捏成球状的麻糖果子。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家有一缸麻糖,是家家户户招待亲朋好友的主力。让小孩欢笑,让大人踏实,能让所有人过一个甜味的好年。
其制作过程也充满合作和仪式感。麻糖,一个人是做不了的,没有耐心不协作也是做不了的。只有一家人,和和睦睦,仔细分工,才能做得出,做得好。是一年到头对自己的犒劳,是安居乐业的象征。
03
后来,爸爸带着我们一家去了离外婆家,去较远的一个镇上开始生活。舅舅们似乎还没有来得及亲自操作,或彻底掌握这门手艺的时候,外婆外公先后去世。再回故乡过年的时候,端出来的干果副食里,已不见了儿时最爱的麻糖。
也许是老一辈的去世,后辈们不再愿意麻烦。也许是市场上小食品开始丰富起来,富足的人家开始从市场买来各种机器制作食品。白白胖胖的麻果,五颜六色油炸的“翻饺子”......
虽然大家都嫌买的食品,甜的发腻,油得发涩,不那么好吃。但是,也没人再愿意费力气,费功夫,沉下心来,一家老小去手工制作麻糖了。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多打几盘麻将。
麻糖还在,从食品工厂流水线源源不断的出来,但已经失去了手工熬制的香味,不再有咬下时焦甜脆口的满足感。手工麻糖也就从乡乡户户的春节中,慢慢消失了。
随着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儿时生活的山山水水。上过的小学已经搬迁集中到县城,学校改成了加工厂,放学路上长满松树和野花的山坡,被人工铲除降低,改成大片的人工梨树林。堰塘被推土机改造得更适合养鱼,伴随着儿时所有记忆的老屋,已经不在了。宅基地连打禾场一起成了果园...…
每年也只在春节的时候,我携妻女从千里之外的南国回来。在长眠在故乡山坡上的外公外婆坟前,放上一挂鞭炮。
告诉他们,虽然,我们生活在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到达过的地方,但一切都安好。无论我走到哪里,永远都走不出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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