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原
一
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
四年之前连续跑了几趟武夷山,起因是访友。周文民自己就是武夷山人,也为此而自豪。令他自豪的有武夷山和九曲溪,当然也有大儒朱熹。朱子大半生居于武夷山,籍此地瑰山丽水造紫阳书院以传递薪火。朱子并武夷山水皆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接纳为世界遗产,武夷山连同九曲溪是为世界自然遗产,朱子故居连同紫阳书院是为世界文化遗产。一处名胜被冠以双遗产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好友周文民的自豪绝对没有丝毫的矫情,他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是武夷山人自豪。
紫阳书院遗下的只是旧址,是旧址之上的新造。我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登临海南岛,先想到的是一定要去先贤苏轼留给海南的一处胜地,东坡书院。
当年苏东坡以62岁高龄被贬至海南岛,历时三载,以诗文书法自乐,亦以讲学授课将文化之光带到遥远的南海。后人为纪念这位彪炳千秋的文化巨人,在东坡先生讲学旧址建起冠以先生之名的东坡书院。那个晚上我留宿在书院里,月朗星稀,我一个人在园中踱步,彻夜与东坡的魂魄独处。我第一次领会到,一间有着文脉绵长历史的书院是多么幽深,又是多么奇妙。
我忽然就有了一种玄想。追随先贤的足迹,步他们的后尘,以弘扬文化传承文学的立场,以个人的一己之力也去造一间书院。
九年前肺患重疾,被迫从上海同济大学的教职上退下来病休,我当时面临两个选择:开刀治疗,安养。与其背靠现代医学与病魔决战,不如换一种立场与疾病和平共处,那也就是我的选择。我说与疾病和平共处,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全面彻底的施行。不但没开刀切除,我也从未对肺疾用过药,不只是西药,连中药调理也从未做过。我避免了任何向疾病开战的举动,我对生病做过唯一的疗治手段只是换水。
我尝试用以己度人的方式面对肺疾。我把肺疾看作是独立的生命体,我试图与它交朋友,独自跟它聊天。我将心比心,自想疾患是借了水来我体内;我为找好水先去了有国宴用水之誉的椰树矿泉产地海口,最终找到普洱茶核心产地南糯山落脚。
今天南糯山我家里有一泓山泉,那也是我一份莫大的骄傲。持续不断的换水,我的身体有了极大的改善,灵魂也有了彻底的涤荡。
我新的家园南糯山是普洱茶之乡,植被繁盛,千年古树遍布全山,普洱茶园覆盖了山上的大部分阳坡。是基于好茶必由好水滋养的理念,我把这里选作终老之地。我的换水的理念在身体力行了六年之后,给我的身体带来了连医疗专家都惊叹的变化。先前的衰败状况已经彻底改善,身体的康复使我脱胎换骨,完全变成一个新人。今天,再见之下,没有谁会相信我曾是个身患绝症多年的65岁老人。
是南糯山清冽的山泉给了我全新的生命,同样也是南糯山无与伦比的自然环境令我如沐天堂,这里的一虫一鸟都是上天赐予我的天使伙伴,一草一木都令我仿佛置身仙境。我在这里写作,享受着创造的无边快乐。鸡犬之声是天地之间最美妙的乐音。
是的,这里是南糯山,是我的新的家园,我要为南糯山造一间书院。是的,我要造一间书院,属于南糯山的书院。
南糯山有自己的骄傲,当今世上人工栽培最早的茶王树就在南糯山,其寿数几近千年。已故的中国佛教协会主席书法大家赵朴初,曾亲临南糯山拜谒茶王树。南糯山如今已是胜地。大山之上,自然生态保存得极好,有成片的原始森林与茶林间插交织,许多古木虽有千载树龄依然郁郁葱葱。
在我的心里,南糯山是独一无二的。它不只是我的新家园,它更是僾伲人的世居之地,是他们心目中的天堂所在。
中国古有书院传统,书院作为一种传承文化的所在,也成为守护一方净土的殿堂。庐山有白鹿洞书院,岳麓山有岳麓书院,中岳嵩山有嵩阳书院,成为中华文化所独有的风景。在我心里,南糯山也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书院,彰显自己的品格,传递悠远的文脉。
二
回望中国的书院历史,一条脉络清晰可见,书院承载历史文化的传承的同时,也承载着文化人的理想。文化从来是历史的魂魄,而书则是文化的载体和媒质,文化人与书是一双植根于历史的并蒂莲。而书院正是栽培这一双并蒂莲的花圃。
天人合一是逾3000年的我们这个族群的智慧。天道自然,人与自然的融合古往今来被视为最高境界。这也是中国的书院多以大山为基,隐于苍翠山林的原故。书院所在,都有最好的植被环绕四围,奈因人与自然的相互热爱,更有人类对自然的精心维护和悉心照料。我们已经很难分得清,那些伟大的书院是因山而名重一时,还是为大山争得了名声与尊重。书院成了名山的守护神,为大山正言。
重疾是人生的劫难,却意外的将我带入大山带回田园,令我堕入此前六十年里想也未曾想过的造书院的大梦之中。
从少年起我就被一个幻象所迷惑,天马行空的幻象。湛蓝的天空,一匹白马在飞腾在驰骋,穹窿无涯,驰骋也如飞翔,或前或后或上或下,前路尽在蹄下,是一种绝对意义的自由自在。
而如今那匹白马需要停歇了,它驻脚在葱翠的南糯山半山之上。幻象以动态的方式云朵般漂浮了许多年,终于以自己的方式定格,九路马,南糯山的九路马书院。
那是一种想望,想望终究还是一个梦。对于现实而言,梦虽可望还未可及。我的人生已经走过了一甲子,且重疾在身,我不知道上天给我的时间尚有几何。而且我很清楚,现实通向梦想的那条路一定不短,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到达。我必得抖擞精神,必得有健康的身体加上从容的心态。我自想我行,我一定行。
我当然知道我不一定非如此不可。我已经有了同行们钦羡的生活格局,回归田园,亦耕亦读,不为功名利禄所累,妻贤子孝,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朋友皆妒我有陶渊明之乐。而造书院绝非易事,等于是给自己的余生套上另一副枷锁,需勤力勤心,更需全力以赴。我也许有一点不自量力,而量力而行才是生命的真谛。
上南糯山六年有余,我自觉受惠良多。首先身体越发健康结实,精力也不减当年。我亲历亲为建起全新的家园;我为幼子写出了专属于他的童话三部曲;也为自己所在的姑娘寨完成了同名长篇;我发表了自己的遭遇病患的故事;还完成了另外两部长篇巨制的写作和修改。
南糯山是我的福地,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和全新的生活。
小说《姑娘寨》是对乡邻僾伲人的报恩之作。
九路马书院则是对南糯山的敬意与叩拜。
三
在我心里书院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
红土是云南大地的颜色,世界上诸多的古老学府又都是红砖建筑,红土之上的红砖房子该是理想的格局。几何学是人类很早创制的知识系统,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创造,但是唯独人能够创造出几何图形,那也是人类区别于众生的标志。我于是选定几个标准的几何图形作为书院的建筑形制。圆形,矩形,三角形,四边形,柱体,棱锥体,甚或六角形,双八角形。所有这些是清一色的红砖,与大地本来的颜色在视觉上形成完美的衔接。绿色是大山的又一种基本色,也是书院建筑的主要配色。红绿配是色彩学的奥妙之一,也是书院的主色调。在勾勒了书院的知识与文化的特质的同时,也兼顾了视觉和谐。
规划中的书院也有自己的森林公园,有自己的七星讲坛,有自己读书和冥想的天地。周遭古木参天,流云在身旁来去,累了有松鼠竹鼠变色龙与你嬉戏,带给你无尽的灵感和禅意。
书院的核心自然是书。我是个职业的撰书人,自己原本也有几千藏书,但是远远不够。书院要建立自己的品格,一个图书馆是必须的配置。书院在规划之初便有一个集书的构想,众人拾柴火焰高,发动作家同行献书,号召天下的读书人募捐书,动员各种机构和有识之士从多种渠道寻找书源。集书是一个长远工程,需要许多人的努力,需要很长的时间。建一个有质量有规模的图书馆,是创建书院的重中之重,也是我下达给自己的首要任务。
有了个人对书院的理想,当然也就有了以书院为核心聚拢一干人的愿望。书院首先应该是同道人的书院。我自幼耽迷于小说和诗意的生活,这个世界和我一样耽迷的人一定不少。上山多年,来访来玩的同行朋友众多,几乎每个到访者都表达了相同的愿望,希望也有这样的生活:藏匿于森林茶园,与动物植物为伴,喂马劈柴读书写作。
造书院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愿望,也是为同道人创造一个可以实现梦想的家园。这里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们,属于所有那些怀揣同样梦想的人。你们可以在书院实现你们的梦想,你们可以过来小住,逃离北上广,那怕是暂时的。
书院生活的本质,不外是发发呆,出出汗,心有闲情也可以对人群对世界发发言怼怼看。跟着心走,是我对自身生活设定的格局。我想过这样的日子,就自己从大都市去到大山之上,开始属于马原的田园生活之旅。自己去造书院,去造属于自己的书院生活。
书院虽开工不久,已经有了自己的第一单工程。
南糯山隶属勐海县。先前与县里一同策划一套《勐海五书》,包括植物,动物,昆虫,普洱和童话。丛书已列入县五年计划项目,由书院与勐海县共同完成编纂,我作为丛书总主编已经摩拳擦掌。
梦总是遥远的,却也时远时近;梦总是飘渺的,却也或虚或实。书院曾经仅仅是一个念头,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今天又似乎近了,近在咫尺,伸手摸一摸,那些红砖的质感那么实在又那么结实。
呜呼!我的九路马,我的书院梦呵。
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逃离北上广后,我如今定居南糯山,还在这里建了一所书院。感谢关注,更欢迎你来到书院,在砖红色的屋顶下,跟我一起发呆、读书,一起对文学、对世界指指点点。只要到九路马书院微信公众号(ID:jiuluma)文章后面留言,我们会在其中挑选气味相投者,送出书院免费住宿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