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7期“惜”主题活动。
她被一阵风送到早晨。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键，听到“咔哒”声才眯眼，朦胧中时间显示第一个数字是6，她心头一喜：赚到了，今天醒来早。
顾不上睁眼，她从被窝里直起身，脑袋靠上床头软包的时候，手机亮屏。头还是昏昏沉沉。她揉揉眼打开阅读软件，找到昨晚阅读的位置。
晚上睡不着，她有时候会翻翻书，书似乎有催眠的作用，翻几页书，她的瞌睡就来了。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她手头的书似乎失去了助眠的作用。她读小说，书里的故事情节会变成自己的经历，结果越读越精神；她读科普，就会回忆儿子小时候，她讲的知识会不会有误，尤其是看到零和博弈的那一篇，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给儿子讲的到底对不对，结果整晚没睡着。后来，她读散文，优美抒情的句子所描绘出的画面，就在她屋子的天花板上过电影。床头的书从一本变成四本，再变成现在高高的一摞。
书，变得越来越不好哄她入睡了。
昨晚，小说中的俞秀在丈夫的墓前哭诉，她看到眼泪从俞秀的眼中流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脸颊，然后，她陪着俞秀一起昏死过去。林中老树上的黑鸦看着俞秀，可是，屋子里，没有人看着她。
浓雾弥漫，藏着俞秀的树林不见了，大山隐隐露出山路弯弯，前面的路看不到了，可是路边一株白色的花却清晰可见。这株像雏菊的花朵已经在她的睡梦中出现过许多次，在她老家土屋的屋檐上，在土屋后面的荒草中，还有一次，她在远离屋子的小河边看到它。每一次，白色的花朵在风中微颤，对她点头，像是要告诉她什么。
终于，她在隐藏于大雾里的银杏树下看到那花的时候，就真的俯下身盯着看。许久，花瓣微颤，黄色的花蕊上有东西随风离开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有声音传出。她侧过耳朵倾听，有东西拂过她耳廓上的绒毛，酥酥的声音挠得她心头一阵痒，声音说，那花叫惜雾。她嘴角上扬，想，是不是该应和一下，说自己已经听懂，说她在哪里都能看到那株白色的花。
浓雾要退去了，清蓝的天空凝结寒气，她双手抱紧自己，胳膊凉凉的。花呢？屋檐上的，荒草中的，小河边的，银杏树下的，白色的惜雾花不见了，是被雾带走了吗？应该是随花蕊走了，四面都是路，去了哪里？
口水滴到右胳膊上的时候，她一激灵。
窗外的蓝天告诉她，没有雾，看看床上，只有她自己，没有那株白花。她摸摸冰凉的胳膊，扑身从大床另外一边空出的位置抓过一件毛衣披在身上。
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早醒来了，可是今日的早醒还是被梦给占了。她叹口气，要是晚上能早点睡着就好了，那样，早晨就能按时醒来，头也不会昏昏沉沉。
昨晚，她9点就上床睡了，她原本以为，除去看书和睡不着的时间，她应该还能早些睡着。可是，她放下书要睡的时候，听到身边他在床的另一侧打呼噜，还是那种风吹过枯树洞发出的干涩声，她心里着急，想推推他，让他换一种姿势。有时候，他换一种姿势就能停止打呼噜，在他下一阵呼噜声重新开始的空当，她就能赶快入睡。可是昨晚，她还没来得及推他，她就听到儿子走出小卧室的声音。
儿子蹑手蹑脚好像走到餐厅，似乎在拧开保温杯，他是要喝水。她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烧水，儿子的保温杯里有没有热水，她一直强调让儿子喝热水，可是年轻人就喜欢痛饮冷水，她担心儿子的身体。她感觉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记忆力都不好，应该是跟自己晚上睡不好觉有关。
儿子回屋了，她还是大睁着眼睛。窗帘只拉了靠近床头的一半，天空黑沉沉的，深不见底，足以吞下一切。对面楼上，只剩下那间每晚直播的窗户亮着灯，是两点还是三点了？那小姑娘也该结束了吧？
她盘算着，早晨要按时起来，赶在儿子上学，他上班前把早饭做好。儿子喜欢喝豆浆，纯黄豆的豆浆，儿子说那样清淡，连水带植物蛋白一起补。她就想给儿子打豆浆，再偷偷放两个去核红枣，加一把甜玉米粒，要营养还要让儿子感觉顺心。而他是要喝牛奶的，说中年人要加强补钙，喜欢不喜欢的要排在后面，也说健康要紧，她就给他煮牛奶。鸡蛋是早餐少不了的，三个清水煮蛋，一人一个，再热三个肉包。她是不太喜欢吃包子的，但是他们爷俩喜欢吃，她就包纯肉大葱馅的包子，然后速动起来，只要爷俩想吃，她就给他们小火煎热或者蒸一下，看他们爷俩高兴地吃，她觉得自己也喜欢吃包子了。
那天，她满意地看他们爷俩吃好饭，一起出门。
“慢点开车，好好上班，好好上学。”她的话音跟他们说“拜拜”的声音重合。
那天她多热了一个包子，他说，等中午回来他加进午饭一起吃。
他们爷俩再也没有回来，从等他们的豆浆、牛奶和肉包的早餐里消失了。后来，那个醉酒的奔驰司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她知道，以后自己再也不会蒸肉包了。
她想不起来，那天，她因为包子只剩那么多，她就全部热了，还是她没注意多热了一个。她的记忆力真的越来越不好了，或许应该打开冰箱的冷冻室查看一下，到底还有没有冻着的包子。
再不用赶时间了，她不慌不忙下地，拉开窗帘。阳光猝不及防灌满房间，这样好的天气，得给儿子的房间开窗透气。
儿子的房间飘窗上，一盆康乃馨细细的叶片坚挺翠绿，几个花苞刚刚露出白色的小脑袋。书桌上，爷俩的黑白照片静静看着走来又走去的她。
她把那盆花拿过来放在照片前，那样，他们会在第一时间看到花开。那是一盆白色的康乃馨。
还有一件事，她今天总算想起来。她来到厨房，打开冷冻室，一个包子放在保鲜盒里。她长吁一口气：让曾经珍惜的一切，就这样陪着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