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冬暖夏凉,是三伏天避暑的好去处。今年的三伏天,闲赋在家的我,是在老家的窑洞里度过的。
老家的窑洞修筑在绿树掩映的半山腰上,站在院畔向下望去,马莲河就像一条青绿色的绸带,从村子里横穿而过,潺潺流淌的水声,扣动着我的心扉,把我带进了童年的时光……
马莲河发怒了,褐黄色的河水咆哮着,翻滚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上游直奔而下。波浪滔天的河面上,漂着一层黑乌乌的柴禾。
洪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村里的青壮年像得到命令似的,立刻冲出窑洞,抓起捞笊(一种自制的捞柴工具),一阵风似的朝大河边奔去。
河岸边站满了人,随着河水不断地上涨,柴禾不断被浪头冲到了河边。捞柴人将手中的捞笊伸进水里,逆着水流往上一划,“哗”地一声,满满的一捞笊柴出水了。
厚厚的柴禾被浪花不断涌到岸边,捞柴人手中的捞笊不断地飞舞。不一会儿,河岸边的柴堆起了一座座小山。每个人的头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从十二三岁开始,我们这伙从小在大河边长大的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学着捞柴。
在大河里捞柴,犹如到老虎口里拔牙,凶险异常。然而,在那物质匮乏的时代,柴和粮食同等重要,它是维持人们正常生活的保障。
每年的汛期,马莲河的上游的几个大林场,为沿河两岸的人们提供了天然燃料。
汛期过后,家家户户门前,都会出现一个大柴垛。这些柴禾,是人们正常生活的保障。
每当马莲河发大水,人们都会不顾一切冲下河岸捞柴。那一年,因捞柴而接连发生了两起意外事故。
邻村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河岸边捞柴时,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被迅猛的洪水卷走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凶多吉少,她的亲人悲痛欲绝。可是,几小时候之后,从下游传来消息,她得救了。
原来,落水之后,求生的本能使她始终没有放弃手中的捞笊,靠着捞笊的浮力,加之从小在大河里泡大,她会游泳,所以才没有被沉到水里去。在离家十几公里远的一个叫板桥的地方,被河边捞柴的人发现了,把她救上了岸。
她活着回来了!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所有人都都欣喜万分,家人备重礼酬谢了她的救命恩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个小姑娘这么幸运。
那年夏天,大雨一连五六天,马莲河的水都快涨到马路沿上了。河里的柴禾比那一年都厚,在波涛汹涌的洪水中,一个浑身赤裸的人,俯身爬在水里,快速地向下游漂去。
见此情景,几个正在捞柴青壮年丢掉手里的捞笊,沿着河岸边,向下游追去。
在水面开阔的河湾,两个水性好的青年男子下了水,奋力游到了那落水者的身边,把他拉了上岸。
落水者是一个年过五旬的男子,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头朝下放在坡上,轮流按他的后背,对他进行施救。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只见他双目紧闭,口鼻青紫,早已没有了呼吸。
正在这时,从马路上飞奔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好像刚从河里出来,全身上下满是泥水,头发都被汗水和泥水粘在了一起。他一下子扑倒在那落水者的身上,号啕大哭。
从那年轻人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家弄清楚了事情的的经过。
原来他们俩是一对父子,家住在离我们村三十里之外的上游。当他们发现水里漂下来一截木头,父子俩双双扑进了洪水,游向了木头。
这父子在方圆几十里水性最好,两人经常在洪水里捞东西,从来没有出过事。
当时,马莲河沿途的几条支流也不断涨水。在波涛汹涌的洪水中,父子俩本想将木头推上岸,可是他们几经努力,都没有成功,父子两人累得精疲力竭。那父亲最先感觉到了危险正在向他们靠近。他冲着儿子吼道:“离开木头,游回去!”
儿子想拉着父亲一起往回走游,父亲一把推开了儿子,自己趴在木头上,被湍急的水流,冲向了下游。
儿子游到岸边时,看到木头带着父亲被洪水冲出了十几米远。
他飞快地冲到了马路上,抓起停在马路边的一辆自行车,沿着河岸边一路狂追。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像他那样安全地回到岸边。
然而,在他追出五六里远的地方,斜刺里忽然下来一股洪水,在河中心掀起了几丈高的巨浪。巨浪过后,河中心的木头上不见了他父亲的身影。这儿子的心直往下沉,他不敢多想,继续一路往前追去,一直追到了我们村里,当他看到父亲被救上了岸,欣喜若狂,扔掉手中的自行车,狂奔下来。可是,他的父亲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他顿时悲痛欲绝,瘫倒在地。
落水者的尸体,停放在我们上学必经的一棵大树下,第二天才被拉回去。那些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村子的上空。好长时间,我们上学都不敢经过那个地方……
“滴——滴滴”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原来是侄子从外面回来了。
现在党的政策好,农民的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侄子家五孔窑洞的崖面,全都是一砖到顶,窑洞里贴上了瓷砖,在院子的东西两侧,还盖上了大瓦房,屋里的新式家具一应俱全。院子里除了小轿车,还有三轮车、耕地机,除草机等,出行时,屁股下坐的是小轿车;农忙时,开着农业机械下地干活。
做饭再也不用柴当燃料了,家家户户用上了液化气和电磁炉。炕洞压的是煤,一连几天都不用烧炕。
侄儿告诉我,自从国家实施退耕还林政策以来,山上被树木绿草覆盖,连绝迹多年的野鸡和狐狸都回来了。由于环境治理的好,最近几年,虽然到了夏季,马莲河还是涨水,但是河里再很少有柴禾冲下来了。
是呀,离开老家四十多年了,家乡再也不是我儿时记忆中的模样了。山上绿树成荫,山下白墙红瓦,田里的庄稼丰收在望,马莲河绕村欢笑而过。
“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虎口”夺柴将永远被历史的滚滚洪流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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