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厂里的职工中有外地人,也有本地人。由于地域不同,生活习惯和饮食方面也都不尽相同。但是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赚钱养家,也都尽量的做到互相谦让和容忍,工人与工人之间相处还算融洽。
只有在饮食方面,大家总是摩擦不断,烧饭的杨师傅是个退休了的老头,浑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人也精精神神。他烧的饭菜平心而论味道还过得去。但是有一个缺点,他总喜欢把饭菜烧的很软烂,这个可能是与他的身体有关,因为杨师傅牙齿不好,在做饭菜的时候,主观意识起了很大的作用。就像一个耳聋的人,总喜欢大声的说话,他自己听不到,以为别人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然而,每种蔬菜都有自己的特点,有的蔬菜吃的就是生脆,比如藕和黄瓜,有的又一定要酥烂,比如茄子南瓜和四季豆等,而且四季豆煮的不熟透还会有中毒的危险。但是,如果所有的蔬菜都用一种软烂的方式烹调,那不仅味道显得单调,而且还严重的影响了各种蔬菜的口感。
本地人口味偏淡喜甜,而且不吃辣,因为红烧肉和炒花菜,杨师傅和几个工人吵了起来。工人说红烧肉里糖太多,花菜炒得太软烂了,而且说他分菜时不公平,有严重的歧视行为。杨师傅不承认自己的缺点,挥着长勺子和几个小年轻人吵得唾沫星子四溅。
工人对烧饭师傅怨声载道,三天两头的有人到厂长那里反映问题。厂长很是头痛,不可能因一个人而犯众怒,只好劝退了杨师傅。
接替杨师傅的是季师傅,厂长介绍说季师傅是川香楼大厨,一定能让大家吃到满意的饭菜。其实季师傅只是在川菜馆做过几年帮厨,就是在厨房里听厨师的吩咐剔骨削肉,杀鸡宰鱼。然而,近朱者赤,日积月累,自然也就能够做出几个像样的菜来。季师傅的菜刀工自然是没得说,川香楼几年的帮厨可不是白混的。还有就是各种蔬菜的搭配,也总是让人赏心悦目,一看就能勾起人们的食欲。
虽然季师傅的菜色香味俱全,然而,味道这东西因人而异,没有好坏之分,喜欢吃的就是好味道,不喜欢吃的味道再好也是难以下咽。比如奶酪,相信十个人中有八个人都难以接受,喜欢吃的人却觉得它余味无穷。还有臭冬瓜,并非所有宁波人都爱吃它。
本地工友就不喜欢季师傅烧的菜,虽然他烧的菜看去青红翠绿的很夺人眼球,但是那一阵阵刺鼻的酸辣味,已经让他们望而却步。那些喜欢吃辣的工人却又是很兴奋,光是闻到那股味道就已经胃口大开,口水直往下咽。
还好饭不辣,汤里也没放辣椒,本地几个女工每天都是打一盒饭,舀一碗汤,在随便打上一个看上去不怎么辣的菜,一边埋怨着一边吃。
但是积怨久了总是要爆发的,原因是那天季师傅不该烧什么酸辣粉丝汤。顾名思义,自然是又酸又辣。酸辣之味彻底点燃了不吃辣的本地工友的怒火,原本还可以用汤来泡饭,马马虎虎的凑合吃一顿,如今这又酸又辣的辣汤让他们如何下咽。
厂长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工人七嘴八舌伸讨烧饭师傅,头都大了。这公要馄饨婆要面的事情还真是难解决,再高明的厨师,也是众口难调。在他眼里到没有外地工人和本地工人之分,只要是肯卖力的干活,都是好员工,他也很想做到一碗水端平。然而,却总是惹得哥情拂嫂意,到头来两边都不讨好。
烧饭的师傅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那招聘厨师的广告,在厂门口从年头贴到年底,也不曾招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烧饭师傅。
厂长没办法,打起了自己老爸老妈的主意,老两口闲着没事,也乐意到儿子的厂里帮忙。老太太心宽体胖,慈眉善目。几十年围着锅台转,不是厨师也已经胜过厨师了,她烧出了家常菜该有的味道。
然而老太太有三高,没做几天就累得进了医院。但是厂长的老爸身体硬朗,他勇敢地接过厨师的大勺。这个在家里连油盐酱醋都没碰过的老头,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做起了食堂的烧饭师傅。
用他的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烧饭有什么难的,洗洗干净,切切碎烧熟了不就行了吗?工作餐哪有那么多的讲究,何况厂里是请你来干活的,又不是请你来吃饭。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掷地有声,让人根本无语反驳。
如果有人对他说,刘师傅,你这茄子里油放少了,不好吃,他便会朝人家嚷嚷,你当油是天上的雨水呀,不需要用钱买?工作餐,凑合着吃吃吧,又不要你花一分钱,想吃好的,下班了自己上馆子吃去。
这话噎的提意见的人面红耳赤,因为这是大实话,实话总是很戳人的心,永远没有假话那么让人听着顺耳。比如招工的时候,厂里都会承诺有免费的午餐,大家听到有免费的午餐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很开心,可是当你真正看到免费午餐的时候,还能不能开心就得由你的心态来决定。
如果有人说刘师傅,今天这汤太咸了,你是不是把卖盐郎打死在锅里面了?他便笑笑,拿起身边的热水壶,朝锅里咕嘟咕嘟地掺水。就算是你亲眼所见这掺水的菜汤,一样的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吃,要么不吃。
你在吃菜的时候吃到一条菜青虫,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到了他那里就云淡风轻了,他会告诉你,这是不打药的菜,你情愿吃到虫子,还是情愿吃药水?你既不愿意吃药水也不愿意吃虫子,当然只愿意吃菜,但是他只给你二选一的机会,你不选也得选。
对这个刘师傅,所有的工人都怨声载道,确切说是怨气冲天,暗地里议论纷纷,他哪里是把我们当人嘛,简直是把我们当猪养。但是埋怨归埋怨,牢骚归牢骚,却没有一个人跑到厂长那里去告状,谁不想做一个好员工呢?何况到儿子那里告老子的状,能不能告准还是一个问题。
以前那些动不动就吵吵嚷嚷着要辞职的人,这回反倒是偃旗息鼓,整个大半年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因为食堂饭菜不好而辞职的。
每天午餐的时间一到,大家便都端着碗筷,朝那食堂里跑去,生怕那最难吃的饭菜,会被人抢光了似的。
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当有所选择的时候,总是挑肥拣瘦,当没有了选择的机会时,却又学会了接受。生活是这样,工作是这样,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