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命运之弦
——评吴开展《一个个反复出现的汉字》组诗
安徽/老镜
好的诗歌充满神性,救赎世俗世界里的灵魂,并且对世俗生活不离不弃。每一个热爱诗歌的人,首先应该低下头走路,踏踏实实做一个真正的人,这样,他便会发现,诗歌的种子就在生活中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里,因为一颗心动,而一顿一挫,浑然诗成。敢为人先、津津乐道于诗歌创新的左派诗人,和纵横捭阖、夸夸其谈于诗歌传统理论的右派诗人,他们在当下的论争,幸与不幸俱在:幸的是,这种碰撞让一度沉寂的诗歌呈现了又一轮破壳而出的希望;不幸的是,这种对立让很多年轻诗人几近失去了对诗歌的信心和目标。这个时候,能够坚守,能够不断唤醒和保持自我的诗歌觉悟,对于一个平常的诗人就显得很重要。这一点,诗人吴开展的视野高人一筹。
组诗《一个个反复出现的汉字》是吴开展的新作。在时隔数年又读到他的大作,激动;读完全部八首诗歌,又不觉感动。冒昧引用孙权那句话: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
吴开展的诗歌从生活里来,到生活中去。如同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为何大受欢迎,广为诵读,便是因为它让我们感受到了生活之痛。吴开展同样在作品里写出了他漂泊他乡的刻骨铭心。像所有奋斗中的男人一样,吴开展“勃勃野心,真理在握”(引自《在上海》)。不同的是,他有明确的存在感,“与这些时代精英的合作中,我们彼此欣赏/彼此附庸,又互为对手”(引自《在上海》)。作为诗人,他不光有自知的存在感,还有自我审视的灵魂框架,树立在他的梦里,时刻自省。《在上海》这首诗里有一个细节:出租屋很小,经不起一个灵魂/在里面大喝一声。隔壁玩快手的美女/歌喉狂野,每晚凌晨前都是煎熬/好几次敲门示意,她却把骂声递了过来/现在,我已是她直播间的老铁。诗人如此详细地描写的,不仅是他的繁琐的小日子,还是他灵魂里的小寂寞,更呈现了他在一个陌生城市的独立姿态。当然,这种独立,是建立在对异乡生活渗透的基础上。除了叙述,他也直接用嘶哑声抒发出这种渗透的无力感:我无意动刀锋,断流水/也不奢望抵达光芒另一面/她们在静默中发出小小细微的光亮/似神谕般的精灵,时常引领我/探索火焰与灵魂之间的曲径通幽/端详这可忽略不计和离题万里的一生/咽下对生活感恩抒情不止的泪水。(引自《一个个反复出现的汉字》)
中年诗人不会过多贪恋生活和情感的美好,反而会不停地推敲生活和情感内在的庸常。在雷平阳的作品里,母亲的样子是:“……用姥姥的身躯/担水,耕作,劈柴,顺应/古老尘埃的循环……”(选自雷平阳的《母亲》),在吴开展的眼里,父亲的样子是:“聊着聊着他就成了学生/而我却像一个父亲一样一堆道理”(选自吴开展的《父亲我的诗集》)。中年男人绝不是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顿失了爱的情趣,尤其一个中年男诗人,只不过这种情趣参杂了一些柴米油盐的味道而已。“我喜欢你用水龙头淹死我送的玫瑰”,和“这世界很硬,但硬不过一块红布/我要永远做一块公红布,从说出誓言的那日起”(选自《坏男人》),读到这样的句子,与我心目中立体的吴开展不谋而合,我完全相信了,一个多情的吴开展,对妻子和家庭承载着多么深厚的爱。让我羡煞,让我汗颜。而能让爱情不老的,就是诗歌,能让爱情神圣的,非吴开展莫属。一句“我念长河,你出眼泪”(选自《坏男人》),斩钉截铁,字也铮铮,泪也潸潸了,谁读之能不动容!《狗日的中年》,标题有效颦之嫌,但写得却不俗:时间太重,真相太轻/世事皆可原谅。吴开展真正看明白了来来往往的人世间的悲苦和烦忧,并且把自己置于一个与真相最接近的位置,所以他才自觉承受和本能地胸怀大度。他犀利地觉悟到了“……要恢复健康,先大病一场/要聚首,先要生别离或大遗憾/要灵魂摆渡,先厌弃今生今世”(选自《一个个反复出现的汉字》),没有果决的人生寒豪气,断然写不出这样荡气回肠的诗句。
吴开展哪怕写忧愁,也写得入骨,比如“奔忙了一天的人们/将一部分重负卸在梦里/一部分柔软留在枕头上/都在梦里做一个好人”(选自《江南遇雪》),这里的“好人”,所有读者可以有不同解读,我的解读是作者对自己形象的重塑,对人心世事的隐忍,对昨天的真心救赎,和对未来深刻的期许。读了这样的诗歌,我也身心被涤荡,灵魂被摆渡了。
吴开展这几年定然阅历不浅——无论诗歌本身,还是人事——所以才能从作品里看到他的空旷和粗犷之大美。他的诗歌多见大词小用,拿捏又十分精准,这是一个优秀诗人非常重要的必备的才学。他对生活的投入,对文字的敬畏,和对情感的注入,都使得他的作品展示出别样的魅力。他的作品意象繁复而表达从容,意境开阔而情感充沛,句子洗练而手法多样,他的创作远离学院派的刻板,又不一味随风从众,他在这数年里,突破了自我,形成了风格。
背负命运之弦,应声高歌,我以开展兄为荣。是为评。
2018/3/18/安徽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