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很喜欢听师母讲陕西腔调的河南话,陕西话大多是四声,河南话大多是二声,一个抑,一个扬,一个硬,一个柔,两者结合,抑扬顿挫,刚柔并济,很是悦耳。
刘师傅跟老婆说,中午你炒两个菜,我跟根生喝两杯。师母说,别说炒两个菜,就是炒四个菜都没问题,喝酒不行,根生才十九岁,别把人家孩子教坏了。根生急忙表态,没关系的师母,我能喝酒,师傅想喝,我陪师傅喝。
师母兴兴头头出门买菜去了。刘师傅点上一根烟,叼在嘴上,见根生看他,就对根生说,抽烟是坏毛病,我年轻时候爱凑热闹,跟着一帮工友学会了抽烟,几十年了,烟瘾大,烟龄长,如今是戒不掉了,你可千万不能学抽烟,记住了?根生从小就对烟味反感,觉得臭烘烘的,没啥吸引人的。师傅一说,他把头点得像鸡啄米,说,我保证听师傅的,绝不学抽烟。
师傅笑了,露出一口黑黄牙,呼出一股烟臭气,直扑根生脸上,真难闻。根生没敢皱眉,装作不介意。师傅把头往根生跟前凑凑,说,让你开自行车修理铺,是想着投资小,店面也不用太大,不用雇人,你一个人就能经营。
可是,我不会修理自行车呀。根生胆怯地说。
我都替你想好了,咱有个老乡就是修理自行车的,你在他店里学几天,我知道,你小子学东西快着呢。刘师傅说。
根生骨子里有着河南人的秉性,河南人最大的特点是,胆子正,不漏怯,任啥都敢干。
根生看着师傅,表态说,既然师傅把路都给我铺好了,我有啥推辞的,一切听从师傅安排。
刘师傅沉吟了一会,交代根生,在没找到店铺前,先别声张,在单位该干啥干啥,等一切就绪了,再跟单位辞职。
根生是乖巧的,师傅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连连点头,说,听师傅的,您说咋做就咋做。
师傅其实早就替根生看好了单位临街的一间房子,说是一间,其实有一间半大,单位这排房子盖的又高又宽,看起来挺宽敞的,原先是职工临时休息处,后来嫌临街,太吵,就废弃着。
刘师傅找总务科贾科长,说有个熟人想租下临街空置房,修理自行车。贾科长问,是谁?刘师傅想着根生还是贾科长介绍给他的,说出来也无妨,就告诉他了。贾科长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研究研究,有结果我通知你。
刘师傅一走,贾科长就给根生舅舅打电话汇报,根生舅舅心下怨恨根生拿他不当回事,想自己单干也不跟他商量,当场就想发作,又一想,家丑不可外扬,就忍住了。他面子上装作没事一样,说,这事根生跟我提过,如果不为难,就租给他,反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还给单位创收呢,你说对不对?贾科长心领神会,在电话里表态立马去办,房租嘛,意思意思就成了,反正单位也不在乎那么一点点钱。
根生舅舅放下电话,气得两手插在腰上,胸脯起伏,鼻子里冒冷气,在屋里来回的走动。他想立马把根生叫来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继而一想,那样一来,显得他没有风度,他可是堂堂的局长,跟一小屁孩计较,会掉了他的价。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量他根生不会永远不来找他。
刘师傅顺利的帮助根生租下了门面房。根生到人事科辞了职,去师傅安排好的老乡开的自行车修理铺学习去了。
一个月后,根生学成归来。师徒俩撸起袖子收拾房子,师傅说,这房子挑高挺高,入深也挺深,可以在后半部搭个阁楼,你反正是一个人,白天修理自行车,晚上在阁楼上睡觉,还省得再租房子。师傅想得这么周到,根生当然同意。
根生只有三百块钱积蓄,房租八十块钱,粉刷房子,走线路,他自己能干,就是材料要花钱买。师傅体恤他没钱,领材料时,在单位多给他领了一卷电线,少让他花了一笔钱。
开个店真是烧钱,进工具,买搭阁楼以及焊接存放工具的铁架子的钢材,就花去不少钱。根生精打细算,钱还是不够用,紧要处,师傅给他拿了二百块钱应急,眼看着又要花光了。他咬着牙,去舅舅家借钱。
根生知道他私自辞职对不起舅舅,他狠狠心,买了舅舅爱喝的西凤酒,舅妈爱吃的德懋恭水晶饼,等到天黑了,约莫着舅舅一家吃过晚饭了才敲门。虽然他饿着肚子,可他不想在借钱的时候吃人家的饭,那样就更让舅妈瞧不起了。
根生一进门,不敢看舅舅的脸,把礼物悄悄的放在餐桌底下,求人家办事,拿来的礼物就应该放在不显眼处,这样才显得低调,免得人家说势利。
舅舅正在看报纸,舅妈在看着电视织毛衣。根生怯怯的叫了一声舅舅,又怯怯的叫了一声舅妈。
舅舅放下报纸,用河南话说,根生来啦。
嗯。根生小声回答。
舅妈抬头看看根生,用陕西话问,吃过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