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世间有一个地方还存有天下大义的信仰,我想这个地方应该是藏山。
从阳泉市区驱车仅四十分钟左右便可到达藏山景区,这里千峰叠嶂,万壑含烟,洞穴幽奇,古木苍苍,“藏山”之名便源于赵氏孤儿的故事。
这里相传就是程婴藏孤之地,在山峰西侧至今还存有当初程婴藏孤的遗迹“藏孤洞”,攀上石阶想一览这存续忠良血脉的石洞究竟有何神奇,但落在眼前的却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天然岩洞,大洞套着小洞倒可遮蔽自然的风雨。而对于程婴与赵氏孤儿,这自然的造化也帮他们渡过了那一场政治上的血雨腥风,如此想来这一孔普通的石洞就不可谓没有灵性了,或者说正是这一眼普通的石洞,写就了春秋时期一段悲壮的传奇。
千百年来“赵氏孤儿”的故事通过各种方式在中华大地上广泛流传,史传故事、话本小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元代杂剧家纪君祥的杂剧《冤报冤赵氏孤儿》,这部剧被王国维称作“既列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晋国大夫赵朔一家满门忠烈,却被奸臣屠岸贾陷害惨遭灭门,程婴公孙杵臼等忠义之士为保赵家血脉或慷慨赴死、或舍弃亲生,最终由程婴带着赵氏遗孤逃亡藏山,含辛茹苦十五年,抚养成人,最终雪冤复仇,至今读来仍旧震撼人心。两千年前古人的想法,我们不可猜测,但这生生撕裂自家团圆也要保全忠良之后的义举却足以让人敬畏,以至于在程婴公孙杵臼死后600年的赵宋王朝,程婴被加封为“忠节成信候”而公孙杵臼被追封为“通勇忠智候”,在封建统治者的眼中,程婴与公孙杵臼的举动全在一个“忠”字,这自然是他们借历史加强王权统治的手段,但在两千多年的朝代更迭中,以程婴为代表的义士始终享受着百姓的香火和民间的尊崇,恐怕单纯一个“忠”字是无法概括的,在“忠义”这个词中,“义”字似乎是这两千年香火不断的本源。
在封建时代“忠”与“义”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分割的,没有资本和力量与奸恶的屠岸贾斗争的程婴等人,拼却性命,舍弃亲生存留赵家一丝血脉,为的是政治清明,国家安定,这并非简单的忠,而是家国大义!从历史的角度去考察,没有赵氏孤儿也就没有后来的赵简子,赵襄子,没有后来的三家分晋,更没有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中国的历史长河将会改道,流向一个未可知的结局。
在戏文的流传中,屠岸贾为斩草除根下令将晋国上下半岁以下婴儿尽数杀死,这样非人的命令是公孙杵臼甘愿赴死,程婴舍弃亲生的直接动机,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举动还包含有一种为解救苍生而自我牺牲的凛然大义。这也是他们的精神能在当下依然被尊崇被膜拜的理由。有无数婴儿的性命因为他们的义举得以保全,无数家庭的团圆被他们守护,所以他们得到了世人敬仰与尊崇。
虽然在之后的千百年中,他们仍旧是历史上的那个“人”,并没有如关羽一般成为无所不能的神,他们没有神通与法力保佑一方平安,实现信徒教众的愿望,但仅凭他们保全了那些婴儿性命就足以让他们享受着两千年的香火,那晋国上下的婴儿中是否有你我的祖先已无从考证,但在两千年的历史变迁中,一定有其中一人的血脉与你有关,或是亲人或是朋友。而这份心系苍生甘愿牺牲的大义更是支撑中华民族从历史的坎坷中走过的一根脊梁,就如藏山之上的那郁郁苍松,经风雪而不折,他们的名字被铭记于每个中华儿女心中,他们的大义成为了整个民族的潜意识,佑护着整个民族的精神世界。
王国维说,《赵氏孤儿》可列入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在于其“主人翁意志”,而百姓在这里千年不绝的香火是这种“主人翁意志”的深入人心,当今舞台上各剧种的演出中,《赵氏孤儿》仍久演不衰更是这种“主人翁意志”的自觉体现。不论是京剧的《搜孤救孤》,晋剧的《八义图》或是各种地方戏改名换姓的其他演绎,这种大义没有变,这种“主人翁意志”犹在。
《赵氏孤儿》早看了无数次,而到藏山,仅是来去匆匆,走马观花,文子祠、八义祠、启忠祠、藏孤洞、报恩祠……看过怎样的景致在脑海中已经模糊,但仍记得这里的松柏之色似乎要比其他地方要更浓郁,或许这就是那些大义所凝聚而成的精魄。在离开之时,面对山门之后的群山,我深深凝望,静静地感受这里的穆然,它像一位老者,与你相视无言,而仅仅一个眼神,这份凛然大义便会让你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