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岁安又和丈夫吵架了,现在正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闷烟。
我闲着无趣蹭到她身边坐下,腮帮子鼓出个白色的泡泡,薄荷味的,混着门缝里新抽的嫩草的清香。
徬晚的红晕从天边红到地跟上,试探地一步一步挪到我脚边,我温柔地抚摸着世界今日残存的温暖,岁安别过脸去,用指尖掐灭了夕阳,落了一地余晖。
我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眼睛里都不知道该安放什么样的光芒,怜悯,斥责,无奈,漠然,连选择我都厌腻。
她也从不看我的眼睛,总是自己安静地在这儿坐一会儿,再安静地进屋收拾孩子和老公的衣裳,今天她还晒了被絮,估计还得倒腾好一会儿,我听见她喉咙里咽下去的抽泣声,心脏里跳动的叹息声,血管里流动的呐喊声,声声凄厉。
我把口香糖吐出来粘到她家门框上,木制门框吱嘎两声,闹得好似这颗白色物体是个千斤鼎似的,她依然不看我,等到黑夜漫到脚边,趟着月色走到马路对面,我依然坐在门槛上望着她。
她今天穿了条湖蓝色灯笼长裤,一件灰色掐腰针织毛衫,一双平跟红皮单鞋。单鞋上有一粒缺了形状的白色胖米粒,沾了点灰尘趴在鞋尖处,像极了她儿子趴在她怀里睡觉的神态,慵懒,安适。
我知道她不会在意这些了,自从生了孩子她就没系过腰带了。她以前是学校芭蕾舞社的社长,获奖无数,我每每在台下看她跳舞时总是热泪盈眶,鬼知道这个人人鼓掌的动作她在舞蹈室又练到凌晨几点,可她只看得见观众,只听得见掌声。
跳舞之人有着比常人更妩媚婉转的腰身,大学时她总喜欢在腰间系一根丝带,随意绑个蝴蝶结的形状,走路时腰腹笔直,整个人的气韵像是从腰间散发出来的,一颦一笑都好似灵魂在跳舞,引得回眸无数。
月色混着湿气踱进门框,星星伴着阴云落进院里。她还站在对面,脚尖相碰,双腿笔直。我担心架子上挂着的被絮吃了夜晚的湿气,孩子盖了会感冒,可她并没有进去收拾的意思,我只好靠着门框打盹,裹了裹自己的外套,怕着凉。
夜色迷离中我瞧见她身侧悄悄抓起的颤动的拳头,我知道她在等什么,我也知道他不会来。
今晚是这么久以来我度过的最安稳的夜晚了,没有灯光的夜晚才最纯净的夜晚,可对于岁安来说没有孩子的夜晚,是没有生命的夜晚,自从梦想从生命里抽离之后,孩子就赋予了她周围一切事物生命与意义。
一只不知名的六足爬虫从我手边经过,抬眼看了看我便失望的继续摇晃着触角寻路,它要找什么呢?是前面的那只逃跑的萤火虫吗?那这萤火虫可太不聪明了,明明怕被人发现,却还穿这么一身耀眼的衣裳。不过比起眼前的这个女人,虫子倒精明了百万倍,至少它们知道为自己而活。
月色漏到岁安的肩上,顺着纹理渗进毛衫里,惊得她打了个寒颤,我双手托腮望着她的眼睛,一汪泉水嵌进她的眼眶里斑驳着琉璃色的水波,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膝盖受伤被医生告诫今生再不能跳舞时都没见她哭过,她也是像今天一样笔直地站在我面前,漠然地像是别人的梦想破灭了一样。我却装作没看见墙上“不可大声喧哗”的提示牌,抱着她哭得像个傻子一样,这样也好,我帮她把眼泪也流完了。
可是今天就算无所限制,我的喉咙都送不出一个字来,她的儿子没回来,堵在我胸口的那口气没办法出来,心里明知不会来,可身体却虚伪地在这停留,不愿离去。说白了人总是爱自欺欺人的。
“走吧!”
那双红皮单鞋对着我鞋尖,轻盈的一迈便落进门槛里,白色的胖米粒被风拖着趴到了草尖上,草叶的睡眠受到了叨扰,火气腾腾地发着脾气,吓得我一个机灵,跟着岁安窜进了屋。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安静地收拾起衣服来,一件一件的折叠整齐后放进衣柜里,我看着她指间的小衣裳,感叹道:“孩子都这么大啦,他刚出生时才那么一点呢,穿的鞋子还没我手掌大。”
“是啊,都快两岁了,是该断奶了。”
“那你和你丈夫吵什么。”
“我不是舍不得吗?”
我伸手将夜色关在门外,今晚这个离了孩子的母亲要独自一个人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