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南方电子厂的大门准时打开,五十岁的张建军攥着磨得发亮的不锈钢饭盒,混在年轻工人的队伍里打卡上班。他的工位在流水线末端,负责检查手机外壳的瑕疵,这个动作他每天要重复近三千次,直到傍晚六点下班,腰椎的酸痛才会随着流水线的停歇慢慢浮现。在这座拥有上万家工厂的城市里,像张建军这样五十岁以上的打工者不在少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电子厂、服装厂、五金厂的各个角落,也折射出工厂与大龄劳动者之间相互依存的现实。
五十岁仍选择进厂打工,背后藏着太多不得已的生存考量。对许多人而言,这不是“选择”,而是“必须”——农村老家的父母需要赡养,孩子的房贷车贷还没还清,自己的养老保险缴费年限尚不足,一份能按时发工资的工作,是支撑家庭的“顶梁柱”。张建军的老家在河南农村,老伴在家照顾瘫痪的母亲,儿子在县城买的房子每月要还三千多元房贷,“我要是不出来打工,家里的开销就断了。”他说,工厂管吃管住,每月能攒下五千多元,这些钱是家里的“救命钱”。
除了家庭责任,大龄劳动者的就业选择本就狭窄。五十岁以上的人,大多没有高学历,也缺乏新兴行业需要的技能,工厂流水线的重复性工作,成了他们相对容易切入的领域。在人才市场上,“35岁门槛”像一道无形的墙,将许多大龄求职者挡在写字楼外,而工厂对年龄的包容度更高——只要身体能扛住流水线的强度,能按时完成产量,50岁、55岁甚至60岁,都有机会获得岗位。52岁的李桂兰之前在餐馆做服务员,疫情后餐馆倒闭,她辗转多个招聘市场,最终只有服装厂愿意接纳她,“餐馆嫌我年纪大,说反应慢,工厂只要我能踩缝纫机,不管我多大。”
从工厂的角度来看,聘用五十岁以上的打工人,同样是基于现实需求的选择。首先是年轻劳动力供给的变化,近年来,新一代年轻人更倾向于选择外卖、电商、直播等自由度更高的职业,愿意进工厂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招工难”成了许多工厂的常态。浙江一家服装加工厂的老板王勇算过一笔账:每年开春招工季,他要花数万元在招聘网站、劳务中介上,即便如此,年轻工人的流失率仍高达30%,“年轻人干一两个月就走,还得重新培训,反而不如用年纪大的工人。”
其次,大龄工人的稳定性和熟练度,是工厂看重的优势。与年轻工人相比,五十岁左右的打工者更珍惜工作机会,很少频繁换岗,能长期稳定地留在岗位上。而且,他们大多有多年的工厂经验,无论是操作机器还是处理生产中的小问题,都比新手更熟练。张建军所在的电子厂,专门把他这样的大龄工人安排在质检岗位,“他们眼睛可能不如年轻人亮,但细心、有耐心,很少出纰漏,产品合格率比新手高不少。”车间主任这样解释。此外,从用工成本来看,部分工厂给大龄工人的薪资略低于年轻工人,且很少涉及住房补贴、技能培训等额外开支,对利润空间有限的中小工厂而言,这能降低用工成本。
不过,工厂与大龄打工人的“相互依存”,也藏着不少隐忧。大龄工人的身体状况,是悬在流水线上方的“警钟”——长期重复劳动容易引发腰椎、颈椎疾病,而他们大多缺乏完善的医疗保障,一旦生病,不仅失去收入,还要承担高额医疗费。张建军去年因为腰椎间盘突出住过院,医疗费花了两万多元,工厂只报销了一部分,“那段时间没工资,还得花钱治病,心里特别慌。”同时,工厂对大龄工人的保障往往不到位,部分工厂不按规定缴纳社保,甚至不签订正式劳动合同,一旦发生工伤或纠纷,工人的权益很难得到保障。
五十岁仍在工厂打工的现象,本质上是时代发展中个体生存与产业需求交织的结果。这些大龄打工者用自己的汗水支撑着家庭,也支撑着部分工厂的正常运转,他们不该被忽视。对社会而言,需要完善针对大龄劳动者的就业保障政策,比如加强职业技能培训,拓宽他们的就业渠道;对工厂来说,不能只看重大龄工人的“性价比”,更要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签订劳动合同、缴纳社保、改善工作环境,让他们能“有尊严地打工”。
傍晚六点,张建军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工厂大门,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他掏出手机给老伴打了个电话,语气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满足:“今天产量完成了,下个月工资能按时寄回家。”挂了电话,他走向宿舍,明天清晨,他还会准时出现在工厂门口。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无数个“张建军”,他们的故事,是千万大龄劳动者的缩影,也是这个时代用工现实的真实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