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村
“我们从许多高处向低处走,在一片接近荒芜的地方,我们发现了“旧”的社会,我们是否应当成为“旧”的附庸,或是成为“新”的领袖。在一段虚无的岁月里,一片荒诞的土地上,我们的骨子里都埋藏“旧”的血脉,我们是谁,该往哪走?”
檀楼向西一直走,穿过城市和乡村,视线里零零星星的树也不见,到了干燥的黑石头地,再往前走三个时辰,看到了这座村。
村子破破烂烂,周围没有生命的迹象,村口有几个木桩子,裹着几层已经爆裂开的旧皮子,村里面十几间老房子,有些已经不住人了,这里大概只住着几户人家,牲口不多,几片枯地,周围没有水,老一辈人在地上挖了一口井,井里时常会涌出泉水,整个村子只有这一口井,不下雨的时候村子里只靠这口井。
我刚刚到,门口的房子里就钻出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眯起眼睛狐疑的看着我,半晌他张开嘴,沙哑的说:“这里很久没有来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请求在这里暂住一晚,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也没有问,他向着一座破房子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只见他拿出一把钥匙,摸索了片刻,打开了破屋的门。屋子不大,外面看着破烂,进去后竟然出奇的干净。
我正在愣神,村长站在门口,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赶紧拿出两张票子递上去。他看着手里的票子,深深的皱眉,又站在门口看了看我,随后低着头走了。
午后,阳光炙烤着地上的黑石子,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变形,沉寂的村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我躺在床上听见沉重的步伐声,好像在重重拍击着脚下的土壤。
村长在我的窗户前面喊,接水的时候到了。
井边搭了个木台子,村长站在上面,我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村长长的很高,佝偻着腰身,穿着一件灰色宽大的袍子,领子下的纽扣已经不见了,露出了里面脏兮兮的内衫,他就像一匹极瘦的马披上了灰色的旧布。
他站在台子的高处,两只眼上下打量着人们,薄嘴唇翕动着,发出“呼呼”的轻声。
我又看向了这里的村民,在这片炎热的黑石子地中每个人都穿着长衣服,他们普遍瘦而高,厚衣服结实的裹着自己的身体,他们的脸上晕着一层薄薄的迷雾,我透过雾看不到任何表情,燥热的石头地,我竟觉得有些贴身的凉意,轮到我的时候,村长用一只瓢,从井里打上来小半瓢水倒进我的碗里。
我学着前面过去的几个人,将碗里的水一口喝完,水微苦,但极冷,我感到一块冰从舌根慢慢滑进喉咙。
喝完水的村民们纷纷离开了,我看着他们的动作,觉得他们已经十分苍老了,井边只剩下村长和我,村长低垂着眼睑,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这里是甘泉村”。我一愣,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很远听到了村长短暂的一声叹息。
并不饥饿,一直到晚上,我听见外面的风极大,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盏破旧的油灯,我无聊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突然感到胳臂有些发痒发痛,我借着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整条胳膊都长出了红色的疮,我心里不断浮起了忧愁的念头。
想出去找点合适的药膏,门外的风全部灌进了我的耳朵,我未曾见过这样的风,裹挟着尘土与碎石,敲击着破屋,这些残败的建筑却像是经历了无数遍风沙一样,虽破旧,却始终不倒。
我抵着风沙到了村长的窗边,透过窗子,我看见一位枯瘦的老人孤零零的坐在床上,他脱去了那灰色的长袍,两只枯木一般的手臂布满了伤痕,那一道道伤痕宛如一个个古老的文字被雕刻在他的胳臂上,他的眼神疲惫而沧桑,数不清的岁月从他的眼中溢出,化作混浊的泪水。
我看了看胳膊上的疮,又瞥见那古老的伤痕,无法出声,也不敢回头,我凭借记忆向着村口走去,越向前,风沙越微弱。
不知不觉 我的面前出现了那口古井,心里的念头不断捶打我迟缓的脚步,一个声音推动着我无力的肩背,我向前,低头向井中望去,却不见漆黑的井底,我只洞见井中是虚无的色彩,而我早已双目沉沉,即将跌入深渊。
有人一把将我掀翻在地,我迷茫的回头,望见一位独眼的老人。
他拿了瓢子从井里接了水,茫茫夜色中,他的独眼像盏清冷的孤灯,闪着幽幽的火光即将吞噬我,下一瞬他望着我:“你是要喝水,还是要离开。”
我痴痴接过水瓢,再抬头时已碎星如尘,我早已置身在一片灰白色的荒漠中,四面不见破旧的村庄,独眼的老人,深不见底的枯井,我感到我的双臂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刻印,是星辰的伤痕,我感到万千古老的文字在铭刻。
我站在黄沙里,向前看,是茫茫的烟云,其中隐隐露出断壁残垣岁月的一壁,向后看,我的视线飞快的回到遥远的檀楼,绚丽的城市灯色与沉睡的檀楼不断的交融。
我恍惚了,在古与今的漩涡里,化作了一粒沉睡的沙子。
2022.7.1
云的键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