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的爸爸是当天晚上才到西雅图的,到达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吃过晚饭.

当时我和小鱼正在酒店看电视,突然小鱼的电话响了.

小鱼接完电话,笑着对我说:“我爸已经到他订好的酒店了，他要我马上过去。”

“初次见面，我应该给他留个好印象。小鱼，我有点怕。”

“你不要紧张，自然一点就好了。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老虎。”

“等会我去大学村买点礼物，买什么好呢?”

“不要再花钱买了，你手头上又不宽裕。再说，他还不知道你来了 都是我的预测。今晚见不见面，还不一定。”

“可我要做好万一的准备，不是？初次跟长辈见面，这是个礼貌的问题。”

“那好,你不是给我带了两罐西湖龙井吗,拿一罐过去,正好我爸喜欢喝茶.”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自已人,能省就省.对了,喝茶时,你不要忘了,我爸喜欢喝苦丁茶.”

“这么早就是自已人了,你爸要是不答应呢?”我对着小鱼微微一笑.

“我爸很开明的,一定要机灵点,记住没?你就是太木了.我不多说了,我要过去了.”

不到十分钟,小鱼就赶到了爸爸的酒店.

她见爸爸正在看文件,从后面抱住了爸爸的脖子.

“老土怪,想你的宝贝女儿了吧.”

“天天想,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了.”爸爸摘下眼镜,笑了笑.

“我早就知道你这次来西雅图,看望我只是附带任务,你的主要目的,是来招生的吧?”

“我的小鱼从小就冰雪聪慧,这点随父.”爸爸笑着捏了一下小鱼的鼻子,接着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快要奔三的人了。”

“我已经有自已的目标了。”小鱼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和江南已经确定关系了？太好了，小鱼。”

“不是江南，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上水。”小鱼不高兴了。

“又是那个上水，我真不懂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爱情只有喜欢不喜欢，没有配不配。”

“小鱼，你不要给我整那些虚的，五年前，那小子是怎么伤害你的，你都忘了吗？我要揍死那小东西。”

“爸爸，他现在已经变成熟了。”

“什么成熟了，一个名利欲那么重的人，连个靠谱的工作也没有。”

“他现在已经开始业余写小说了，他现在真的很努力，为了给我幸福，每天只睡5个小时。”

“你上次生日回国，在家就呆了一天，就是为了去找他吧。”

“是的，他的才华，令我崇拜;他的勤奋,让我感动,并且他也在等我。”

“搞艺术的男人，最不靠谱，你就敢保证，你看的全都是真相？”

“我不是用眼睛看，是在用心感受。他昨天也来西雅图来看我了。”

“上水也来了西雅图？真是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

“我不许你那样说上水。”

“小鱼，你冷静地听爸爸说，以前你谈恋爱，爸爸对你不加干涉，但如今，你是在找结婚对象，两者有本质的不同！”

“幸福的婚姻不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吗？”

“婚姻要稳定幸福，双方的条件要配匹才行，不论是论家庭背景，论教育程度，还是论发展前途，上水和你中间的距离至少相差10亿人，论条件，江南和你才真正相配。”

“那你和妈妈呢，妈妈是高干千金，你当时也是个农村穷小子。”

“小鱼，没大没小！”爸爸停了停，叹了口气，语气上缓了缓，平和地说，“孩子，你妈妈走的早，爸爸只是不希望你受委屈。”

“爸爸，从小到大，你总是为我安排好一切，也不问我喜欢不喜欢。”

“好吧，爸爸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在你受到巨大伤害的时候，上水能够不远万里来看你，这次我也应该见他一下吧。”

“那你是要先见他了。”

“当然不是，见完江南，附带见一下他吧，重头戏只有一个，那就是江南。”

“你这是未审先判，是现代法西斯。”

“小鱼，说到审判，我差点忘了大事。今天上午法院的判决，和预想的没有太大的出入吧？”

“一切正常，大嘴被判了5年监禁。”

“上一代的因怨，没有想到要在下一代人身上轮回，造化弄人啊。”

“小鱼，我跟你讲一下今晚约谈的程序.....”

约谈的地点,就选在酒店一楼茶餐厅的一个包间里,内侧有一个屏风.

半小时后,第一个进来茶室的是江南,他是比预约时间早5分钟到茶室的.

田大国对江南的时间观念很满意.太早到了,显示江南很闲.迟到了,显得做事没有计划.掐点到达,是不尊重长辈.

江南手里拿了一瓶酒,他双手递给田大国.

“田叔叔,这是一瓶原产于法国农庄的野生萄葡酒,送给您.”

“喔,江南,我和你爸是战友加兄弟,不用客气的.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么贵重的野生萄葡酒?”

“我也是听我爸爸说,您因为工作量大,经常失眠,野生萄葡酒正好有安神活络的功效.”

“江南,难得你这么有心,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我一直很崇拜田叔叔,田叔叔关于佛教的本质研究很深入,我一直想学习,就是没有机会.”

“难得你们年轻人能沉下心来.机会不就在眼前吗?我和你爸是兄弟,你现在和小鱼又在同一个学校读书,这不就是佛语讲的缘吗?”

“是的,佛语讲,人可以不信佛,但一定要有佛心.佛语一个缘字,连接了前世今生.”

“江南,说到佛语,我这里有一个小故事.”

“好的,田叔叔.”

“从前有一个和尚跟一个屠夫是好朋友。和尚天天早上要起来念经，而屠夫天天要起来杀猪。为了不耽误他们早上的工作，是他们约定早上互相叫对方起床。多年以后，和尚与屠夫相继去世了。屠夫去上天堂了，而和尚却下地狱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田叔叔,给我三分钟.”

田大国点了点头.

“因为屠夫天天作善事，叫和尚起来念经，相反地，和尚天天叫屠夫起来杀生……”

“思维果然很敏捷,那这个故事给我们什么启示呢?”

“你做的东西,可能都是你认为是对的，却结果不一定是对的。”

“江南,你的天资果然很高,我没有看错人.来,先喝茶.”田大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田大国停了片刻,随意地问:“江南，平时喜欢看什么课外书啊？”

“喜欢看论语，菜根谭。”

田大国听完，又是满意地点点头。

又闲聊了几分钟，田大国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双手端起了茶杯。

江南马上心领神会：“田叔叔，您忙了一整天，我就不打忧您休息了。”

“江南，小鱼是个女孩子，就是太害羞，你要主动地多帮帮她。”

“我会的，田叔叔。”

我走进茶室的时候，已经快晚上11点了。

“田叔叔，您好，我叫上水。”

“坐吧，年轻人。”田大国说完，再没有说一句话，看起了桌了上的报纸。

我犹如坐针毯，心里七上八下的，用手抠着竹制椅子。

他是在消磨我的锐气！我开始回想原因，但回想并无失礼之处。

既然并无失礼，这只是在打击自信。我调整了心态，平和地坐着，也不急于说话，装做欣赏茶室的背景音乐的样子。

田大国也在心底猜测对面的年轻人。

外表很普通，身上的皮肤带有明显的，小时在农地里劳动留下的痕迹，双眼有躲闪却带着一种不屈服的自信。自已这样冷落他，他倒没有把恼怒表现出来，更没有前功尽弃地一走了之，也是一种奇迹。他不懂应变，那就这样一直凉着他吧。

就这样静静地僵持了15分钟。

我想还是先缓和一下气氛吧。

“田叔叔，一直没机会到这么高档的茶室喝茶，但是这里好像并没有茶。”

“既然是茶室，茶肯定是有的，你喜欢喝什么茶？”

“田叔叔点什么，我就喝什么。”

“不要这样，今天是我请你喝茶，你点吧。”

“田叔叔，那就喝苦丁茶？”

“哦，苦丁茶，这种茶并不是一般茶室都有的，怎么会喜欢苦丁茶呢？”

“小鱼说您喜欢喝苦丁茶。”

“哦，你倒也诚实。”他转身一个手势，让服务生去准备茶。

“哦，年轻人，你说叫什么来着？”

“田叔叔，我叫上水，是小鱼大学的同学，现在在武汉上班。”

“哦，上水，听说你对小鱼有救命之恩，所以小鱼一直就因此对你很感恩？”

“算不上救命之恩，只是情急之下的互助。”

“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小河乡那边的？”

“是的，我的老家就在城南那片大树林的边上。”

“我年轻时在那片林场插过队。”

“我小时也经常去林场那边砍柴的。”

“好，说到砍柴，我就随意问你一个小问题？”

“好的，田叔叔，您请问。”

“如果你去山上砍树,正好面前有两棵树,一棵粗,另一棵细,你会砍哪一棵?”

“当然砍那棵粗的了”

“那棵粗的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杨树,而那棵细的却是红松,现在你会砍哪一棵?”

“当然砍红松了,杨树又不值钱!”

“那如果杨树是笔直的,而红松却七歪八扭,你会砍哪一棵?”

“如果这样的话,还是砍杨树.红松弯弯曲曲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开始觉得脑子不够用。

“杨树虽然笔直,可由于年头太久,中间大多空了,这时,你会砍哪一棵?”

“那还是砍红松,杨树中间空了,更没有用!”

“可是红松虽然不是中空的,但它扭曲得太厉害,砍起来非常困难,你会砍哪一棵?”

“那就砍杨树.同样没啥大用,当然挑容易砍的砍了!”我觉得脑门在冒汗。

“年轻人，你为什么砍树的目标变化那么快，那么多呢？”

“田叔叔，我知道了，如果想要取柴,你就砍杨树；想做工艺品,就砍红松.”

“是啊，年轻人，为什么不先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砍树呢?”

“是的，田叔叔，虽然你的条件不断变化,可是最终结果应该取决于我最初的动机。”

“喝点茶吧，上水。”田大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上水，果然资质一般啊。虽然最终自己找到了答案，但前面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就这个资质，怎么和江南竞争？

田大国有点搞不明白了，小鱼到底喜欢他的哪一点呢？他失望地抬起了茶杯。

可对面的我仍在埋头喝茶。

竟然连端茶送客都不知，也是可爱到极点了。大国心里又是一丝难过。

“上水，带手机了吗？现在几点了？”

“现在11点半。哦，田叔叔，时间不早了，不打扰您休息了。”

“哦，没事，上水。”

“田叔叔，这是我给您带的茶。”

“哦，你也知道我要来西雅图吗？”

“是这样的，听小鱼说，您喜欢喝茶。”我双手将茶递过去。

“哦，看来我又是沾了小鱼的光啊。”田大国说完，并没有伸手接茶的意思。

我只好尴尬将茶放在桌面上，脸红地离开。

走出茶室，我发现自己流泪了，我知道心中倔强而脆弱的自尊在打架，心中的荒草在疯长。我一路上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跑向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