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老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关税事件”。那景象，看上去相当滑稽。一个农民出生的老头，土不拉几的老王也在关心国际大事，但他关心的实际上是自身利益，是害怕经济或政治事件影响自己的生活。你能感到他提问时的不安，仿佛远方的蝴蝶只需轻轻一扇翅膀，他的心就有感应似的跟着一收紧——只可惜他不是什么经济领域的专家。
听老王说要制裁M国，你父亲本来正在看电视新闻，却突然偏过头，认真且严肃地说：
“人有时总会有些古怪的想法，甚至坚信什么……有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只有面朝大海，才是春暖花开——其实哪里都有花开，不必非得面朝大海呢。相反，大鱼吃小鱼，强人为难弱者，都是史书告诉我们的事实。不用说国与国，官场、商场的争权夺利，亲兄弟为了财产都会反目成仇，谁人又曾逃脱它的魔咒？活了这一辈子，我在看呀，不管大小事儿，斗争才是常态呢。百年大变局，幸好国家强大了。也是全靠志远他们一样的奋斗者，要不然哪有安逸日子哟。”
“是呀，兄弟你说得对。有句说句，虽然当官的还有不少蛀虫，但老百姓的生活可是比那二年强多了。再说了，遇到大事有国家在前面挡着，风浪都不会影响老百姓的生活。还有他们这些栋梁之才没日没夜的奋斗，所以国家才有强大的可能呐。”老王则严肃地表示赞同。
“要说啊，还得感谢邓¥#矮¥#子，这个人的确了不得。要是土地不下放，市场不开放，你我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过上如今的生活啰。”
“那可不是，人这一辈子，得朝前看。你我年轻的时候，哪想过日子会是现在的样子儿嘛？那时吃了上顿不接下顿的，天天还要讲思想觉悟，可是讲过什么，不出一天半天，肚子一饿，就全都还给大队干部了。然而现在呢，大队干部倒是不讲了，但我们各人哪有不关心国家大事儿的？甚至国际大事儿，都成了我们日常关心的家常便饭呢。”
他们两个人一旦聊起来，话题越扯越远，那长篇大论的，像在做学术论文一样，你干脆不再插话，只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议论。
其实，当时你内心已经泛起一阵好奇的涟漪。
你竟丝毫没想到，他们还可作如此宏大的议论。那与你对家乡人的概念南辕北辙，相差甚远。在你的印象中，他们定当是庸俗的、狭隘的，他们能谈论的话题也当是俗不可耐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然而，他们对世象的看法却如此精准，他们的世界观也是如此与时俱进，以至于你都自愧不如。你不禁有一种若隐若无的懊悔。那一刻，你懊悔落伍的不是狭隘之地的狭隘之人，而是像你那样的饱学豁达之士，是那些自诩为奋斗者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佼佼者。
你一时思绪万千。
尽管在头天晚上，你父亲对你讲过那些年的世事变化，但第三者的表述太客观，太没有感情色彩，太难以与自我产生关联。而此刻，他和老王的对话完全自发，甚至那就是他们日常的状态，没有一丝一毫刻意装扮的成分。无论他们谈论的是国家大事，还是在谈论生活本身，都能从大处着眼，却又实实在在，非常接地气。由此看来，“关税事件”并非真的与老百姓没有直接关联。那一刻，你被他们的谈话深深吸引着。
幸好他们的谈话还在继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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