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队是青龙大队的香饽饽,以养蚕、种桑为主搞多种经营。队里没有常住村民,所有社员全部来自各个生产队,即便唯一住在队里的小知青们,户口也千篇一律地落在不同生产队里。
队长姓马,因了脸上隐隐绰绰有一些天花的印痕,所以小知青们说笑时喜欢把地方口音稍加夸张一点地称其为"麻马队长"。
跟所有人一样,马队长也来自别的生产队,由于懂技术,善管理,人缘不错,村民们也服他。
到林业队出工,这可是个打破头的肥差,所以能到林业队来的,在自己生产队里几乎个个都是不同能耐的人物。这里有村长的老婆,民兵营长的太太,大队支书的亲属,还有做得一手绝活的篾匠夫妇,还有……奇怪的是,还有一位傻姑娘!
傻姑娘约摸也就二十来岁,跟我们小知青的年龄差不了多少。她在田头不怎么说话,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讲话,因为我压根儿就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说过一句话。村民们都叫她丫丫,老知青们也叫她丫丫,无论谁叫一声"丫丫",她都会傻傻地望着你,不言不语,憨憨地笑着。
丫丫的皮肤黝黑,黑里透红的样子,脸部饱满又结实,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高兴起来嘴唇开启,两排牙齿在密密的桑田里看上去十分亮眼,衬托出姑娘的青春和健康。
从未见过丫丫穿新衣服,她的衣服总是有点跟寒冷的冬天搭调,厚厚的,棉棉的,淡暗色。她一般不到队部里去,每回见到她都是在桑地里,要么翻地,要么挑肥,要么就是打桑叶。
"丫丫,你干这边。"
"丫丫,浇那边。"
林业队里不光马队长可以支派她,其实谁都可以叫她怎么做。不过,我还真没发现有谁欺负过她,别看林业队里那些个农民们一个个都鬼觑觑的,但在这么呆傻而又单纯的丫丫面前,又全都表现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关怀与迁就,好像每个人都在田野里会尽情撒欢,在丫丫那边也全是倾心呵护,连一向嘴不饶人的男知青们跟她开起玩笑来也都挺有分寸,只让她笑,绝不让她哭。
自打到林业队以来,我一直以后来人的姿态与林业队的农民们相处,静静地看着他们怎么干活,照着他们干活的样子悄悄模仿,默不作声,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看着大伙热热闹闹地调侃,我也始终插不上话,毕竟刚来不久,跟这里的人们还不那么熟悉。
一个清冷冷的早上,凛冽的寒风在空中一阵阵刮过,把桑树枝吹得嗖嗖作响。我卷缩着身体把自己挟裹到厚厚的棉衣里,握着四齿钉耙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挖着被冰得硬帮帮的桑树地。
"小袁,小袁……"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在耳旁隐隐响起。我停下手中的活四下张望,只见隔着几垅地的桑树林里,丫丫正眉飞色舞地朝我这个方向频频招手。
因为以往从未与丫丫有过任何交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环顾左右确信周围没有别人,再次看看丫丫,她依然绽放笑脸向我招手。我丢下钉耙,好生困惑地向丫丫走去,不知道她找我做什么。
刚刚走到她面前,丫丫将一只手向自己肥大棉祆的怀中伸了进去,然后摸出两个热乎乎的大山芋递给我,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傻傻地笑。
我心中诧异,连连摆手推辞。可丫丫不依,立刻佯装生气状。我只好收下,道声"谢谢"正欲返身走开,她一下子急了,示意我当着她的面现在就吃掉。
我就撕开一只山芋,把另一只向丫丫递过去想跟她一起分享,可丫丫不干,非要让我独立把这些全部吃掉。于是,我便狼吞虎咽,在这天寒地冻桑田里的早上,在这个农村傻姑娘的面前,一大口一大口地把她送来的热山芋吃掉了。
看见我吃完了山芋,丫丫开心地笑了,笑的那么发自肺腑,那么清澈……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可口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