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八岁,入伍,因为政治原因没有过审,于是终身抱憾。
那一年,他二十八岁,在工作的汽车站附近发现了一个箱子,里面有个婴儿,于是,他有了希望的目标。
他给那小子取名为大鹏,意为一展宏图,又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成为生活在狭小之地的麻雀。
那一年,他三十岁,大鹏能走路了,能说话了,小嘴撇撇就能说出大把的胡话,整个工地的工友都在那里笑:“喂,大鹏的嘴是机关枪啊,说起来停不下来啊。”他也跟着笑了,但他为养子感到自豪的时候心里的孤寂渐渐上涌,他——想找个伴了。
他把养子送到孤儿院,离别前拿出一块钱给他买了五颗糖,让他在那里边吃边等,一直等到自己回来,养子很听话,离别的时候,秋风瑟瑟,漫天的枫叶衬托着他离别的背影,格外凄凉。
他接连经过几个媒人,终于找到了一位女朋友。不漂亮,但贤惠,皮肤黑,但心底美。在他空闲的时候,常常想起养子在他旁边玩石子,打砖头的时候,他抿了抿嘴,在黑夜里如烤箱里的香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突然觉得,这样不对,他发疯似的穿上衣服,跑去孤儿院,要去找回他遗失的东西。
养子回到了家里,他欢呼雀跃,但也是那天,那唯一陪他的女人走了,他也告诉了养子全部的实情。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现在养子还小,以后有机会教育他。此时他三十一岁,大鹏四岁。
又一年,他四十岁,大鹏十四岁,已迈入青春,他这个当爹的却不好意思再管他了,好在他与大鹏有相同的癖好——大鹏抽烟,他抽时就抽出两根,——大鹏喝酒,他就陪着他喝,三番两次把大鹏喝吐了。大家都说,他俩不像父子,像兄弟。
一天,大鹏肮脏的进了家门,手臂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吓坏了,忙问原因,大鹏啐一口唾沫:“外面的泼皮无赖说我是你捡来的,我是个没爹妈的孩子,我没爹妈?那你算什么了?!”他没想到大鹏会在外面如此维护他,他拍了拍大鹏的肩膀,眼里噙着泪,笑了。
一年,他四十二岁,大鹏十六岁,一对陌生的夫妇闯进家门,声泪提下的声称大鹏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跪在他面前,求见大鹏一面,他被他们搞的异常尴尬,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等到大鹏走到他们身前,面前的十六岁青年让他感到自豪,他上前拍拍大鹏的肩膀,让他叫那对刚见不久的人——爹,妈。
大鹏矢口否认,并不承认他是他们的儿子。他拿出DNA化检报告,这是今早才到的。大鹏看着这份报告,抿了抿嘴,随即摔门而去,他立即去追大鹏。
长久的岁月与过度的操劳已磨坏了他的身体,走出五步路就喘不动气了,大鹏摔门而去的身影仍在他的脑中回响。他突然想到,他知道大鹏去了哪里。
汽车站未被岁月磨平,一十六岁的青年坐在看台上,中年男人坐在他的旁边,青年说话了:“你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中年人点点头,并不说话。“我做不到,你才是我爹,他们遗弃了我十六年了,现在才来捡现成的,我不要....”话音未落,青年被中年男人一巴掌扇到在地,青年捂着脸吓坏了,他看见男人整个脸涨红,气喘吁吁,刚才一巴掌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男人走到青年前,将他提起,“你说说看,一对父母肯用十六年的光阴去寻找你,他们为何不爱你?他们找你图什么?图咱家那一亩二分田吗?”他用尽了力气,声音越过汽车的轰鸣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行人驻足,看着这场闹剧。
大鹏终是让了那对夫妻,他们让大鹏跟着他们走,到外面,到大城市去,那里更加广阔,更加适合大鹏展翅。他笑了,他拍了拍大鹏的肩膀,“去吧,给你取这个名就是为了这个,去吧,只要别忘了在这里还有我这个.....爹...就行。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爹这个字好像是从嘴里酝酿了好久才送出来的。
大鹏走后,他哭了好久,他依稀记得在十八岁那年的失落,他爹是个酒鬼,一次鬼迷心窍的抢了人家的钱包,于是在他的档案里留下了永久的污点。他的母亲也走了,没有带着他。
一天,大鹏给他打电话,“爹,我想去当兵。”
“当兵好啊,我以前也想去的,虽然没当上。哈哈哈。”
“那我也不当了。咱俩就一样了。”
他一顿,对大鹏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想当却不当啊?当兵多好啊....”他又一顿,依稀猜到了原因,“把户籍该过去吧,我本来.....”他说不出口。“爹,你担心,不是政治原因,是...是因为我近视眼,他们不要,哈哈哈,到了这里才检查出来的。”大鹏说道。
他仰起头,嘴抿了起来,眼中闪光,说道:“是,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