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所会说话的房子。
三十载花开花又落,岁月无声流淌着,我一直静静地守候在这片乡土。
我的前世,也是在这里度过的。那个威严的老头,对,没错,我还记得他。尽管他脾气火爆,尽管他早已离开了我,至今我仍对他念念不忘。我爱戴他的勤劳正直,他的勇敢善良。他捕鱼的技术不错,那煤油灯下炖过的鲜美鱼汤,让我的味蕾得到过不少的欢愉,让我的胸膛循环过兴奋的血液。那段艰苦的岁月,他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拉扯大了七个儿女。
后来,他渐渐老去,于是把我留给了他的第四个儿子。老四在我的注视下成了家,这对夫妻,女主人聪慧,是村里最能干的女人,尤以厨艺最出众,男主人则继承了父亲的优点。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两个女儿在我的怀抱里呱呱坠地。他们家的浓浓生活气息,现在想来,依然倍感温馨。
八十年代末,老四和他的妻子看我容貌已憔悴,决心让我重焕光彩。在他们呕心沥血的操劳下,我变得宽敞、明亮,我高兴的常常会在梦里笑醒。 每当星星散去,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不远处广袤的土地,以及各种庄稼。一条清澈的河横亘在二十米处,调皮的孩子们夏天时常在那里洗澡,当冬天河水快要干涸时,他们又挽起裤脚捉鱼摸虾。
多少个清晨,河面泛着梦幻般的氤氲,飞舞着飘到了土地上空,影影绰绰中,洋溢着静谧和唯美。多少回烟雨里,我听着屋檐下的水滴声,迷醉在这浪漫时光。在我眼里,这儿不见得比玉皇大帝的天庭逊色。 我无数次陶醉在这仙境里,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平静的生活在这里。
可是最近主人好像有了烦躁的心事,夜里我隐约听到他的叹息,我竖起耳朵,想要窥探他的秘密,却什么也听不见,我不禁变得有些敏感了。
前几日,忽然来了几个陌生人,我还没来及看清这些不速之客,他们就粗鲁地扯过我的胳膊,使正沉浸在悠闲舒适中的我猛地打了个颤。随着那并不美妙的字迹出现在我脸上,一团猩红的液体渗进我的皮肤里,我感到了一种极度的不适。
我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小主人了,自从她渐渐长大后,朝夕相伴的欢乐时光就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追忆再追忆。我好想念她呀,每次看到她,我就不由自主地喜悦,当然我也笃信她对我的情深。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呼唤,只过了一天,小主人就送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晚饭时,我偷听他们在餐桌旁谈话,这消息,让我的心顿时裂开一道口,疼痛不已。我有点后悔我的任性,如果我捂住耳朵,我就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
夜里,我无法安眠,悲伤第一次将我吞没。 看得出小主人心情也不佳。灯熄灭了许久,她并没有睡着,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是因为我而睡不着吗?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我推搡了她一下,把她从黑暗中叫醒。她静静地望着我。
“你们今天晚上讨论的事情是真的吗?”我咽了咽唾沫,苦涩地开了口。小主人没有立即回答我,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希望不是真的”,我心里稍稍感到安慰。“你成了拆二代了,多好”,我开始发挥我一贯的嬉皮笑脸的作风,笑嘻嘻的对她说。她白了我一眼,那有别于平时温柔的眼光让我一下变回一本正经。
“你是我的根,是生命最初开始的地方,是我的灵魂所在,无论走多远,梦里总渴望回到你的臂弯。这是种融进我血液与骨髓的情感,无论你年轻还是变老,都无法阻止我爱你。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这儿的一草一木,还有门前的河流”,她幽幽的说道。
悲怆的眼泪从我眼里汹涌泻下,还好她没有看见。她的话使我顿时感到自己没有被主人抛弃。 我也许不该介意自己最后是否成为一堆废墟,没有谁能屹立千年不倒。我痛心的不过是,这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庄,伴随着树儿的呻吟、鸟儿的嘶鸣、河水的呜咽、白云的落泪消失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曾经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嫌弃我没有与公路相邻。在看淡了灯红酒绿后,终于明了我的安静与淳朴,她说再没有谁比我更美。
我年轻的时候听过一首歌,开头是这样唱的:一撇一捺写个人,一生一世学做人。我告诫自己脊梁正,才不会倾斜,才能为主人遮风避雨,才能灵魂永在。我祈祷自己的内心住着一道清澈的河流,暗香浮动,给主人,也给这片大地带去欢笑。
我的头顶,天空是多么蓝啊,伫立在绿荫中的我,呼吸着这珍贵的新鲜空气,我的心脏跳动得是如此欢快。我习惯了各种鸟儿给我的耳朵展示着它们的歌喉,我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撒野,可纵然我有一颗不羁的心,我又怎么能敌得过人类的欲望?
门前的河流呀河流,我多想呆在你身旁,听你唱那永恒的情歌。我亲亲的小伙伴,请你告诉我哪里才是最后的净土?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不会偷偷哭泣、偷偷悲伤?
我渴望我最后的归宿,是与清澈的河流相偎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