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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物语（1）引子

清水物语（2）十八官

清水物语（3）换屋场

清水物语（4）庙堡堡

清水物语 （5）爷爷的亲事

清水物语（6）少福气的命

清水物语（7）老顽童

清水物语（8）吃奶的少年

清水物语（9）风波

清水物语（10）花屠户

十  刺儿头的大哥

这个年过得并不舒心，爸爸和大伯的关系有了新的裂痕，和二姑、二姑父依然形同陌路，和四姑、四姑父家的关系越来越凉薄。过年期间，别人家走亲访友，互相拜年，爸爸和妈妈除了舅舅家外无处可去，大年初三就开始做活计。妈妈在这期间，毫不避讳节庆气氛，时时以一种忧心忡忡又无比怨念的语气，埋怨爸爸把家里仅有的积蓄糟蹋了，埋怨爸爸带着弟弟干重活，爸爸简直觉得无法在家里立足。好在小群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正月初六就出发去浙江了，爸爸忙不迭地逃离了家，去了清水。

虽然只过了十多天，但春天仿佛就在门外等着，春节刚过，田野里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空气开始流动，刮着微微的凉风，却不寒冷；路边的树枝上也稍稍冒出一丁点儿细芽；远处的山坡上，也似乎有一层青绿的青雾飘着，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爸爸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年前已经把一些简单的物什搬过来放在小群爸爸家里，而且他们家日常用具也样样都是现成的，爸爸不必为在那里的生活发愁。

小群爸爸冉华华家就在乡村公路外侧，垂直距离不足100米，但从公路斜着下去，还要经过两个斜坡和黄老七家门口的院坝，中间有一小段路完全是泥土路，下雨的时候全是稀泥。他和小群大伯冉友明家比邻而居，大伯家的地势稍低，相隔不过十几米。今年小群的大伯母、堂兄、堂嫂都去打工了，家里还有小群的婆婆、大伯、侄儿、侄女在家，也还算是热闹。

爸爸到达后，冉友明主动上来找爸爸攀谈。

“这藤茶据说是一种中药啊。”他和爸爸谈的话题是藤茶。

“是啊，藤茶和一般的茶还是不大一样。”爸爸见有人和自己聊藤茶，就有很多话说，“它可以降血压，降血糖，人喝了这茶叶睡得香，最主要是肥胖的人和老人喝了，对身体好。”

“我们这块还没听将哪家在种啊。”

“以前种的人少，现在慢慢的，茶的功效被发现了。前几年三河乡那边有人开始种，政府也扶持，他们今年都种了几百亩了。我们镇里今天也开始种了，坝子上新种的那些都是藤茶。”爸爸说着说着很得意，“今年我们惊鸣县政府讲了，要引进大的藤茶加工企业，预计要收购一千吨干茶叶。”

两人说着话，天色渐晚，冉友明的孙子、孙女跑来叫他回去吃晚饭。

“走走，老三，你一个人别做饭了，到我那去吃。”

爸爸顺势被冉友明和两个孩子带去吃晚饭。晚饭是老奶奶做的，一锅海带炖肉，一盘土豆肉丝，一碗渣辣椒，还有一盘豆腐丝。炖肉的锅架在火炉上，肉汤翻滚着，桌上还备着一盘青翠的白菜叶和切开的酥肉，准备随时放入炖肉锅里烫煮的。屋子里全是饭菜的香气。老奶奶请爸爸坐了，安排重孙子给冉友明和爸爸递碗筷，先喝酒；又给自己和重孙子、重孙女盛饭。

冉华华当年和大哥分担父母赡养任务的时候，分到的是小群的公公【注1】，而现在已经去世，虽然冉友明家少一个孩子，但比较而言，大哥冉友明还要负担着小群的婆婆【注2】，负担要重一点，加上冉友明的几个孩子不争气，而自己也有些好吃懒做，日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此刻他们所在的炤屋是申领政府扶贫款盖的，现在屋顶的瓦片还没有完全盖好，靠山根的一侧还有一片漏着天空。

两人谈起了往事，谈起了周围的邻居，谈起了儿女的成长和命运。冉友明对爸爸的女儿，也就是我，生病表示无限叹息；爸爸也因冉友明女儿的经历而唏嘘不已。冉友明的大儿子冉军军小学时和我同一个班，我只记得是个个子矮矮的男生；他的女儿冉香香和弟弟小学一个班，小时候是个头发发黄、十分瘦弱的小姑娘，和小群唇红齿白、头发茂密的模样完全不像。但他们姐弟俩只在家上了几年学就跟着冉友明夫妇去了广东河源，如果不是后来弟弟和小群结婚，我也想不起来这位毫不起眼的小学同学。

再见到冉家兄妹的时候，冉军军已经是一个挺着啤酒肚、有一双儿女的矮胖子。“明年我要回惊鸣县办个电子厂！几十万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饭桌上他一面夸夸其谈，老练地抽烟，给弟弟劝酒，俨然就是个事业有成的小老板。小群和堂姐冉香香在厨房里互相挤着嘴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们知道，冉军军虽然成了家，可孩子都是丢给爷爷奶奶照顾；在深圳也不过是靠着老婆出去上班挣生活费，而他自己骑着电动车到处瞎转悠。

冉香香身材也比小时候敦实得多，她在河源上学到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去工厂做厂妹，不久就和当地一个男人结了婚，生下一个儿子。她的丈夫比他大17岁，婚后经常把她揍得鼻青脸肿，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就结束了，儿子留在前夫家。近几年，冉友明夫妇不再在广东打工，回家种地，她也时常回来。有时候她会给儿子打电话，讲的是客家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但能感受到语气间的温柔。弟弟和小群结婚的时候，小群穿了婚纱和敬酒礼服，婚礼办得热热闹闹，她看在眼里。后来听见她和小群聊天时说，“我如果以后结婚，也要穿婚纱，也要风风光光的办。”当年她怀着孕，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去了男方家，南方家人在家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就算是结了婚。

饭刚刚吃完，冉友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黄家老七约他过去斗地主。

他挂了电话，就势起身，“老三，你再坐会儿，我去黄家打一下望【注3】。”说完他就出去跨上他的摩托车，一阵风走了。

“他就饿着这打牌，那打牌。”老奶奶抱怨着自己的大儿子，一面收拾着碗筷。爸爸不好意思马上走，就坐着烤火，说些有的没的逗冉友明的孙子，直等到她把碗筷收拾干净，爸爸才起身往上走，打开门，微寒的夜风吹来，他的那一点酒意也一下子消散了。

注1:  公公：方言，爷爷

注2  婆婆：方言，奶奶

注3  打望：方言，观望、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