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吃了2016年第一顿小龙虾,春天的虾子,肉都还没长肥,混着面汤浓烈稠密的香气,灌满了整个肠胃。
她的同事们在聊着刚去旅行的异国与他乡,聊着红酒香槟与独特体验。她一边谨慎地吃着,一边配合地聊着,久而久之,其实她也习惯了。
是呀,有一天当她发现所有人都这样自如其然地逢场作戏,她突然觉得其实也没必要做一个非要揭穿什么"新衣"的小丑。
有什么意义呢?
有句话说,能让人舒服,也是一种能力。因为她渐渐地发现,让别人舒服的能力,正体现了成年人的宽容与胸怀:因为现实有许多无可奈何,那么互相包容、互相忍让、互相假装没有看见彼此的尴尬,其实是尊重了我们每个人内心那个稚嫩的小孩儿。
白天的时候,她与同事一同参与公司的培训,在同样的培训话题里,她与比她年长许多的同事站在同一道起跑线上学习。他们分成小组每人限时一分钟地进行主题表达,有人超时,有人忘词,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松应对。她的表现没有多好,可当她犯错的时候,大家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她不过就是个小朋友,未来的路还长。
甚至,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犯了错,笑一笑,认真地点个头看起来似乎有所领悟似地说:是这样啊。
也就过去了,还能换来一个学得快的美名。
哎呀,年轻真好。
她手里剥着小龙虾一边随意跟大家接着话一边在脑子里放空地想,年轻啊,太特么好了。
难怪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要青春永驻啊。倒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的内容都很肤浅:因为我们永远只能从剧情中看到老女人怀念她们年轻时的容颜,看到老男人怀念他们热血的青春,却无法真切地看清楚,在那些成长为成年人的路途中,他们究竟丢失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怅然若失?
恐怕,青春的激情与年轻的容颜只是表象吧。
她慢慢地把一团龙虾肉剥出来的时候想,青春最好的,大概正是它拥有的无限想象与发挥空间吧,那可不仅仅是年轻的身体与鲜嫩的容颜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青春里,我们有一颗没有触及到现实世界的单纯的心。
因为单纯,所以骁勇。
但是很不幸,人一旦长大,就一定会学会说谎——
撒谎,不见得是因为成长的磨难让一个人变得懦弱被动;也有可能,只是他/她不再愿意残忍地拆穿别人懦弱的伪装。
为什么?因为即便他/她自己拒绝披上"新衣",他/她也知道,要拒绝披上某种"新衣"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与能力去承受这种拒绝带来的人生考验。
因此,他/她不再试图无情地揭穿,因为他/她不再那么不计后果,不再那样单纯地看不到别人的欲望,亦不再愿意狠心揭穿别人的假面让人生不如死。
就好像,一个被告知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的小孩儿,会无所忌惮地告诉给别的小朋友:别天真了,这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而一个明明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的成年人,却会满眼散发童话光芒地对小朋友说:圣诞老人要给你送礼物咯。
——当一个人学会对这个世界说相信圣诞老人存在这样一些善意的谎言时,不是他们仍然对圣诞老人还抱有任何一丝期待,而是单纯地因为:
他们还愿意,去维护别人继续做梦的权利。
——"因为如果有一天,一个孩子的梦碎了,我希望是由他/她自己去发现,去明白,而不是由我们这些成年人,残酷地从最初就断掉他们幻想的可能"。
她的同事们仍在兴高采烈地开着玩笑探讨着热点话题,她开心地掺和,开心地剥虾,开心地露出对每个人善意的微笑,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学会了撒谎,可也同时,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撒了什么样的谎,又是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因为我内心的小孩儿,毫无疑问地存在。只是,他/她从此以后不需要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别人,来认同,来呵护,来喜欢了。甚至,如果不是必要,也不是所有别人都需要知道他/她在我内心的存在。
她把一口虾肉塞进嘴里,边嚼边默默地对自己说:
是的,我内心住着一个小孩儿,他/她幼稚、单纯,天马行空,无所畏惧。但他/她只是我的英雄,不再需要,任何,旁的人,去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