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不拘于形
---读远藤周作《沉默》有感
公元十七世纪初年,日本丰臣秀吉以及随后的德川家康幕府残酷迫害天主教徒,定居日本传教二十多年、身居教区长最高职位的葡萄牙司祭费雷拉·克里斯朵夫在遭受“穴吊”等拷刑后宣誓弃教。消息传到罗马教会,引起震动,费雷拉司祭为人慈爱,神学造诣深厚,意志坚强,他的弃教被认为是对罗马教会的打击和羞辱。费雷拉的学生弗朗西斯·卡尔倍,赫安提·圣·马太和薛巴斯强·洛特里哥不相信老师的选择,准备亲自到日本调查事情的真相。
三人从葡萄牙出发,绕道炎热的非洲,横渡印度洋,忍受风暴、酷暑、饥饿、疾病的侵袭,历时十四个月到达澳门,马太因患上疟疾而留守澳门,洛特里哥和卡尔倍租用中国渔船偷渡进入日本长崎,并找到了教徒集中的友义村,为村里的天主教徒洗礼、祈祷、告解。可幸福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因为告密者吉次郎的出卖,两位司祭和一众信徒很快被捕入狱。
在狱中,司祭和信徒们被要求弃教,“早一点结束就可以早一点从这里出去,并不是要你们真心踩下去,只是形式上把脚放上去,又不会伤害到信心”,官差们这样说,可信徒们却不愿放弃,一批批的信徒被斩首、被投入大海,为的就是逼迫司祭们弃教,以打击更多天主教徒的信心。卡尔倍不愿意弃教,可也无法拯救信徒,追随着他们一起沉入了海底。洛特里哥留下来继续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但也发出愤怒的质问:你为何沉默?即使到了这地步还沉默着?“神真的存在吗?如果没有神,那么自己这半生以来万里波涛,漂洋过海,把一粒种子带到这不毛的岛上,就非常滑稽。在蝉鸣的正午,人头落地的独眼男子的人生也是滑稽的;游泳追赶着信徒们小舟的卡尔倍的一生也是滑稽的。”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在黑暗的洞穴里,洛特里哥静待死亡的降临,而隔壁的洞穴里倒吊着信徒们,耳后被开了个小洞,血一滴滴从小洞、口鼻里流出,“穴吊”之刑引发的哀嚎声随风传入洛特里哥的耳朵。
“只要你弃教,那五个人马上会从洞中得到解救。
你应该祈祷的!我祈祷了,我不停的祈祷。但是,祈祷并不能减轻他们的痛苦。
那些人将获得永生的喜悦!不要欺骗自己了!你不能以美丽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软弱。
你认为你自己比他们更重要吧?至少认为自己得救是重要的吧!你不弃教,因为你觉得为他们背叛教会是很可惜的,变成教会的污点是可怕的。
可那是爱的行为吗?司祭必须学习为基督而生,如果基督在这里的话,基督一定会为他们而弃教的!
基督会弃教的!为了爱,即使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司祭抬起脚,感到脚沉重而疼痛。现在他要踏下去的,是在自己的生涯中认为最美丽的东西,是最圣洁的东西,是充满着人类的理想和美梦的东西,我的脚好疼啊。这时,圣像上的那个人对司祭说:踏下去吧!踏下去吧!你脚上的疼痛我最清楚了。踏下去吧!我就是为了要让你们践踏才来到这个世上,为了分担你们的痛苦才背负十字架的。
就这样,司祭把脚践踏到圣像时,黎明来临,远处传来鸡啼。”
这就是远藤周作43岁时的惊天力作《沉默》。这本书用词、笔法继承了日本文学一贯的细腻风格,但是读后又给人一种冷峻和黑色、压抑的感觉;作品对人物心理历程的刻画入木三分:司祭的在面对一次次考验时的心理动荡,一直到最后面对忍受“穴吊”之刑痛苦的信徒时,那种心理巨变引发了对信仰的全新诠释,他也彻底理解了费雷拉老师的选择,整个过程描写细致,使读者仿佛心临其境。
说到信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笃信和坚守的东西,这个东西能够让我们活的不那么迷茫,在面对生老病死时能有所寄托和解脱,这就是信仰。可是仅有信仰的思想还不行,信仰还需要金钱和人力,还需要传播、发展,于是就有了各种教会、寺庙,于是就有了司祭、僧侣,于是就有了异教徒,于是就有了征服与杀戮。
费雷拉司祭和洛特里哥司祭自己从不害怕死亡,可是在信徒们将死之际,他们不约而同的回归到了信仰的本质:“基督(为了信徒)会弃教的!为了爱,即使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其实早在距当时八百多年前的中国唐朝,就有一位丹霞天然禅师,他去慧林寺,正值冬天,为了抵御寒冷,就把殿里的佛像烧了烤火取暖,即空自我,又空法相,真正回到了信仰的本质。如果费雷拉们懂得中文的话,早读读充满智慧的禅宗经典,或许就不会纠结于踩还是不踩了吧?
《沉默》里的故事是有史实作为依据的,远藤出生在天主教的家庭,从小接受天主教熏陶,在他43岁的这篇作品里,他多次愤怒于神的沉默,质问神为何不拯救他的信徒们;待到他70岁的作品《深河》时,平和的心境如同缓缓流淌的恒河水,信仰也不再有什么分类或不同,只要是爱,又何必管他是释迦摩尼、耶稣、默罕默德抑或是洋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