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一种非常普世的情感。
我们用月亮、杨柳、流向故乡的水来标识狐死首丘,也从小吟唱着这些诗,仿佛与故乡的情感从来深厚得如同血缘。
这是一种糅杂着归属感、记忆、亲情、怀恋甚至抱怨的复杂情感,很难解释它的由来。
而与之相对的,是对离开故乡的不舍与惧怕,它渐渐演变成一个词,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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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让我对这个词产生思考是由于一首歌,李健的《异乡人》。
他把窗、门口、家、家乡、异乡人做了很好的意象连接,配合他独有的哀而不伤的嗓音,很难让人不产生情感的共鸣。
所以我看到,又有观众泪流满面了。
其实我也有点鼻酸,因为“异乡人”这种共情实在太强大,所有尝过格格不入刺痛感的人都能体会这种“前不见通路,后不见归途”的悲伤,哪怕你不曾离开过属于你的一亩三分地。
如果人类一直动物般生活,就不会背离群居的习性;而如果人类不是被选中拥有隔绝的意识,就不会苦恼于自己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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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乡愁在中国人身上尤其强烈。
我现在闭着眼就能随意背出10首写思乡的诗,而且背井离乡的理由都不重样。归根到底这件事本身非常平常,但我们民族硬是能把每次离别都弄得刻骨铭心。
不是不能在新的地方好好开始,也曾有过跃跃欲试逃离的心,但仍然躲不开叶落归根的巫咒。
我猜想,这可能与我们的宗教有关系。
很多人认为大部分中国人是无神论的,但我一直认同的说法是我们仍然信奉着原始却异常省事的家庭宗教。
周建人在《中国旧家庭制度的变动》中写:
人类本含有畏惧强力和崇拜英雄的心理···祖先崇拜的宗教,便很容易由此逐渐产生。其中重要的精神,便是相信灵魂不死,祖先在千百年后,还能庇荫子孙;子孙须得祖先的庇荫,才得安享荣华;小而至于出家回乡,也须告知祖先,求祖先的庇护···祖先崇拜的族中,家长具有极大的势力,是执行祖先的意志的人···这样家长制度的团结力,除祖先崇拜的精神之外,又有经济上的维系。
文章写于1921年,但放到如今很多观念也没有消解。
家庭是一个人的原生印记,是婴儿生下来第一个身份,这本身就是极大的影响,我们很难违背血缘做事。其次,这种家庭宗教绵延千年,又有经济和道德上的双重巩固,这足以产生强大的凝聚力和稳定性,小到一姓一族,大到一乡一省乃至一国,都笼罩在这种无法挣脱的羁绊中。
好的方面,也许是“他乡遇故知”、“道逢乡里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糟糕的,可能也会演变成地图炮,民族自大和新年丧的“催婚”、“催二胎”与衣锦还乡的死撑。
因为熟悉有时候是枷锁,团结也许是封闭,安土重迁也代表着与沧海桑田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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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积极里说,这也许是种带伪的感觉,我们其实没有这么害怕,那些思乡的歌谣里乡愁也只占十分之一。
更多的是现实的不如人意,心情的没有来抑郁,或者仅仅基于人类对悲伤的敏感。
如果说思乡是艺术创作的一个母题,那么快乐与悲伤应该算作最古老也最内涵丰富的祖母题。
别说你没发现,人类文明里能算作经典的作品,表达悲伤的要远远多于快乐,否极泰来远远少于空欢喜。
人们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其实恰相反,人不就是凭着对危险和伤痛非凡的记忆能力存活到食物链顶端的吗?
悲伤是非常好的承载记忆的容器,失去才知珍贵的乡愁也是其中之一。
在我的初中课本里,我学过韩少功的一篇散文,里面有这样一段:
故乡比任何旅游景区多了一些东西:你的血、泪,还有汗水。故乡的美中含悲。而美的从来就是悲的。中国的“悲”含有眷顾之义,美使人悲,使人痛,使人怜,这已把美学的真理揭示无余···故乡意味着我们的付出——它与出生地不是一回事。只有艰辛劳动过奉献过的人,才真正拥有故乡,才真正懂得古人“游子悲故乡”的情怀···
我觉得他和我一样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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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许还有一个理由,但却是出于我自己狭隘的个人体验,不一定正确。
我认为很多人,特别是亚洲人,都很怕“出名”,怕变成一头养肥的小猪,难逃被吃掉的厄运。
所以他们夸大自己的悲情,贬低自己的欢愉。
我们总是背诵到思乡的喋喋忧愁,却难以见到“相见欢”的场面,项羽不也死于不肯“锦衣夜行”吗?
所以我们见到在京城拥有大宅子,官场亨通的在思乡,家有娇妻两个,美妾数枚的在思乡、名动文坛,蜚声内外的在思乡,这已经成为了必备人生波折中最轻的一条。
王大妈说:“真羡慕你家崽子工作好,现在都有北京户口了吧。”
你答到:“好什么呀,过年都难回家,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