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和她的母亲琼住在一幢经济公寓里。她好不容易才说服琼让她在今天去阿伯丁探望久未见面的父亲,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她的闹钟竟然没有响,这可真是倒霉的一天啊,之后就越来越糟糕了。
母亲叫起床的大嗓门扫兴地打断了她的美梦,她叹口气,努力睁开眼,伸着懒腰,赖在厚羽绒被舒适的暖意中,斜着眼瞥了一下闹钟。天啊!要迟到了。
她在小屋里忙得团团转,想赶紧把校服穿戴整齐。棕色的齐肩长发中有一缕照例卷成了一团。今天她必须凑合着在滚烫的热水下冲一冲就赶紧走人,也不管是转哪个旋钮按哪个键。她拿着浴巾在身上蹭了蹭,赶紧穿上校服三件套:黑裙子、白衬衫和绿领带。匆忙间,一块参差不齐的指甲划破了她的紧身裤袜,在上面开了个大口子。她咬牙切齿地把袜子抛进垃圾箱,然后光着腿,从大厅跑进厨房,但是冰箱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边跑边吃。学校注重健康都快神经质了,食堂的炸薯条什么调料都没有,她想到这些,翻了个白眼。
因为到父亲那里去的行李还没有收拾,琼开始唠叨“做事一点计划安排都没有。”迪伦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不用你操心。”随后赶紧穿上鞋,抓起校服帽子,顺着客厅跑下去,尽力忽略肚子里的咕噜声。她停在门口,仿佛尽义务一般喊了句“再见”,却无人回应,她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入雨中。
雨水渗透了廉价的冬衣,白衬衫湿了,迪伦低声吐出一连串抱怨,中间夹杂着几句脏话,然后转过大街,走进了吉斯夏尔中学。这是一所年久失修的学校,迪伦确信这所学校是专门磨平人的热情、创造力,更重要的是消磨人的意志。
到教室按老师规定脱去外衣后,湿透的白衬衫让她在慌乱中穿上的深蓝色文胸像灯塔一样明显,这让她遭到了同学们的捉弄,嘲笑。凯蒂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她们俩从小学就认识了,但是去年凯蒂随母亲去了拉纳克郡一个小村子后,她更难熬了,也愈加形单影只了。迪伦想念自己的好友,凯蒂根本不会去嘲笑她的透视衬衫。她对同学们的风言风语受够了,她讨厌这些不成熟的小男孩对自己的奚落,她讨厌这些目中无人的女生脸上带着的嘲讽的神情,她讨厌故意装聋作哑的蠢老师。她从未逃过课,连想都没有想过,她性格内向、羞涩,做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沉静、勤奋,但不是特别聪明,她所有的成绩都是靠努力换来的。她决定叛逆一回——逃课。即使她母亲下班发现了,她到阿伯丁的路已经走完一半了。
她慌忙回家,希望第一次和亲生父亲见面穿的得体些,一定要留下好的第一印象。但是,她确实没有既漂亮又稳重的衣服。她抓出一件有点褪色的蓝色T恤,外面套一件灰色带风帽的罩衫,换上舒适的牛仔裤,再加一双旧的耐克跑鞋,打扮完毕。接下来她从大厅的壁橱里翻出一个旧包,装了一些行李。手机、MP3,还有钱包和化妆品一道塞进了包里面 。那个已经变得灰暗、残破的泰迪熊是一直陪伴她的重要物品,在几经痛苦挣扎后,飞快地吻了它一下,然后塞进包里,跑出了屋子。她希望赶上较早的那趟车,给她爸爸一个惊喜。她怀着这个想法快步下楼沿着街道疾行。
硕大的雨滴时缓时急,杂乱地敲打着车站的白铁皮屋顶。迪伦在十分钟前心急火燎地赶到车站,但是,火车晚点了。她叹口气,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厚实的冬衣里,想尽力暖和一下冻僵的鼻子。她感到脚已经麻木了,于是在四处开裂的水泥地上跺着脚,保持自己的血液循环。她不想和周围陌生人寒暄,除了闷闷不乐地盯着光滑的、黑黝黝的铁轨发呆,感受自己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消散之外,无事可做。
在周围的抱怨声中,车来了,如同一个身着锈迹斑斑铠甲的骑士呼啸而来。迪伦等滑行的列车停稳,拖着步子和其他疲惫不堪的旅客一起上前。车完全停下来,她尽全力朝自己选定的车门飞奔过去。
一走进车厢,她经过一番观察,只能选择位于车厢中部一个胖女人身边的座位,那女人已经把身旁的和对面的座位都占了,摆出一副公然拒绝任何人做伴的架势,但是,不管她会不会瞪眼睛,迪伦还是选择了在她这里就座。列车吃力地嘎吱作响,加快速度朝阿伯丁全速前进。
她紧闭双眼,畅想着即将来临的周末。她想象自己走下火车,搜寻对她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父亲。她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又热血沸腾,胃部也跟着微微抽搐。她回想着她和父亲联系时的情景,父亲希望她能去看他,给她买好了去阿伯丁的车票。
此刻迪伦手里正握着那张车票,她应该给她爸爸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上路了。现在身边堆满了那位瞪眼女士的袋子,迪伦费劲地把手探进口袋,取出了手机,开始写短信——
爸,我在车上。没有晚点太久。等不及了想见你。迪伦。
在她按下发送键时,窗外一片漆黑。列车正进入好长一条遂道。手机是琼用加班费给她买的昂贵圣诞礼物。现在手机屏幕上一直滚动着“发送中”的字样。这行文字滚动了三次之后,手机发出了嘟嘟两声提示:发送失败。
“浑蛋!”迪伦不禁低声骂了一句。她有些荒唐地努力把手机举到头顶,尽管自己也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他们现在还在遂道中,手机信号不可能穿透那么厚的岩石。她的手臂高举在空中,像一个微型的自由女神像。当那件事发生时,她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灯光熄灭了,声音炸裂了,世界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