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能跟你讲套话讲四十分钟。情怀？说出来都是诈骗！”见我痛快地提前结束了采访，郭德纲边正襟危坐地配合摄影师拍照，边对我说。

这显然是一个抖得很响的包袱，从旁围观的片方背着手低头窃笑，连一直在强调多聊点电影的宣传人员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不过，这句很值得做标题的金句，实际上早已在另一个综艺节目的宣传期，上过很多媒体的焦点位置了。但话说回来，郭德纲今天再提这句话，依然很应景。

当天的采访是在电影《欢乐喜剧人》的发布会后进行的，它由同名热门综艺节目改编，免不了受些争议。把这个问题端到郭德纲面前时，他根本都懒得往情怀上去靠一靠，只会坦诚地告诉你：“一个戏你拿出来干嘛？就是两点：第一就是拿出来做生意的；第二点，就是拿出来被骂的。没有这个，不成世界。”

即使是说到本业相声，郭德纲也并不愿意说它是一门艺术，只是吃饭的活计：“你要说你家里八千亩橡胶林，然后有石油是你的，三座金山，你抛弃了一切，你衣食不缺，你上这儿来说相声，你可以讲你有情怀，我倒相信。你还争是500一场还是550一场，跟我讲什么情怀？”

郭德纲不在乎把自己说成一个总是在权衡计算的人，即使被说“心很硬”，他也会延续着那股气势说：“因为你左右不了这个世界。”

当宣传人员提醒媒体能多说电影时，郭德纲会高声劝道：“他们能同意？好不容易逮着我。”他很清楚，到访的媒体对他和徒弟之间的纠葛更有兴趣，但聊曹云金，郭德纲是明确拒绝的：“到死都不会再提他。”除此之外，说到怎么管理弟子，郭德纲也会把话说得非常敞亮。

近四年来，每年年终郭德纲都会挨个问：“走不走？有没有想法？用不用给你弄一个工作室？”因为德云社上上下下400号人跟着他，“没有这么多饭给人吃”，郭德纲也希望徒弟们“有点志气自己出去闯荡闯荡”，但是，“没有人给我挣钱，这些年只有岳云鹏外边拍个戏，公司留下20%，他挣1000万，德云社才要他200万，剩下800万都是他的。”

对于那些走了但没有打开局面的徒弟，郭德纲说：“老百姓可灵了，他不上你这个当。”而对于那些走了又回来的人，郭德纲说：“你永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很多人都是死在这句话，先编出一瞎话来，‘我很厉害’，然后自己跳到外面，点头，‘对对对，我好厉害’，然后就去死了。”

在那些一直跟着郭德纲的后辈里头，徒弟岳云鹏“风生水起”，儿子郭麒麟也相当有观众缘，这德云社的一哥之争，自然要看班主的想法，郭德纲的回答是：“没想过。德云社明天解散了就解散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想法，不要指望干什么百年老店。你都干这行了，你要这俩儿子划出块地来，这块是你的，这块是他的，你们就争。都说相声了，还这么要强干嘛呀！”

郭德纲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又想把每件事说透，而且访谈的话题不仅有上述争议，还涵盖了“在穿衣方面有什么时尚心得”、“德云社的文笔都那么好吗”等周边趣味小问题，因此，即使我们问完想知道的一切就没有恋战了，这篇采访也还是挺长的。不过，受访者说了，都不是套话呀。

从综艺电影说开去：情怀是吃饱饭之后的事

我们在微博上把《欢乐喜剧人》定档大年初一的消息传播了出去，那就有很多观众留言了，说怎么又做综艺电影，这是您能够想象到的评论吧？

郭德纲：这个其实很正常的事儿，我现在到这个岁数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经历的事也这么多了，其实把很多事儿看得特别开。没有任何东西让我觉得“哇，多美”。做一个节目也好，做一个戏也好，你拿出来干嘛？就是两点：第一就是拿出来做生意的；第二点，就是拿出来骂的。这很正常。没有这个，不成世界。

咱们说做生意，您觉得这个片子的生意能有多大？

郭德纲：这盘子我占的并不多，你看人家好几家真金白银往里边砸的，我是跟人一块玩。这东西怎么说呢，它一定会有人喜欢，一定会有人骂的不行了，也有人一看这个名字拍成电影就气得躺那不行了。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一门艺术能为所有人接受，那也不科学。你花八个亿拍一个真正意义上这么好的电影，我就告诉你像屎一样，你也打不死我，我就不爱看，你也不能枪毙了我。

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娱乐的精神，我也可以花三个亿拍一个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爱看的戏，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可以说是情怀。我其实把这些看得并不重，因为这人呐，就这几十年，你不敢保证，你回头看看你还尿炕呢，你不也没睡筛子嘛是不是。

这个电影毕竟是剧情片，怎么把片子拍得让大家觉得还行？

郭德纲：你左右不了别人怎么说，你也没有必要去左右别人。举个例子来说吧，之前有孩子跟我聊天说，您看好多人骂您的。我说，正常，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朋友，你指望说有6000个粉丝关注你，6000人都骂你，不像话，都夸你，也不像话。这个有夸有骂正常的事情，你一定要这么想你才能活的很快乐，你要不这样的话你就得死去。

听起来您的心好硬啊。

郭德纲：不是好硬，你左右不了这个世界。

您以前心软过吗？

郭德纲：没软过，软就干别的去了。

我们知道您徒弟岳云鹏还是一个挺软的人。

郭德纲：他，心窄一点，有时候多愁善感，长成那样有一个林黛玉的心，你说这玩意怎么弄。但是还行，慢慢地教给他呗，很多事情不必往心里去。

您是说教他的心变硬，还是用他软的本色去面对世界？

郭德纲：软也不对，硬也不对，就此时此刻应该怎么样，就是对的，你怎么教给他？所有事情都要软对待？不对。因为这东西就像太极图一样，来回变化，你要知道此时此刻你应该以什么态度去应付这个世界。

现在到年末了，好多喜剧片都来了，您觉得现在是喜剧特别好的时候吗？

郭德纲：我觉得说了不算，只不过这种题材可能好卖钱吧，大家都愿意来做。而且喜剧最起码来说，确实通俗一点。因为咱就拿观众角度来说，你弄诗词歌赋的，一定会有人进不来；你弄特别有情怀的，也确实会有人不爱看；你弄一大悲剧，大年初一带领全家老小到我们电影院里号啕痛哭吧，这样爱看的也不多。只有喜剧门槛低一些，所以说可能更多观众接受。出于这个角度考虑，各家制片公司拍点喜剧也没什么不对的，老百姓累一年了，到年底了还不让大伙乐乐，让大伙哭吗？说不过去了。

您觉得现在喜剧有一些什么形式上的迭代吗？

郭德纲：这个说法不成立。它从来就没有任何变化，100年前也是这点事儿。就单纯喜剧两个字，清末就是那样，民国也是那样，今天也是如此，没有任何变化。所有的变化都是别人想出来的一个题目，强迫它变化，它自己本身没有任何变化。艺人干这行为什么？不就吃饭嘛，争名夺利，说出血来你也是为了吃饭，你不也为了发财嘛，对吧？有了伴更能挣钱，就这么简单。那前提就是你做得好，卖钱。至于说情怀，那是卖完钱之后的事情。

您自己不爱别人说您表演艺术家吧。

郭德纲：艺术家都是去世之后才说的，因为没有人愿意承认跟自己同时代活着的人是艺术家。比如马连良先生，年轻的时候好多人不认可，一定等你去世之后对他没有威胁了。观众也是如此，观众说我25岁看戏，这唱戏的25岁，我不会承认他是艺术家，我要承认这个125岁的。同时代的人我不会承认他的成功，这是人性卑微的地方。你去翻翻侯宝林先生、小蘑菇（常宝堃艺名）先生，各大名家的生平， 40来岁、50来岁那都让观众骂化了，当年没有互联网，他们骂的也寒碜，难听极了。但都是这个人彻底死掉了，我们再尊崇他，尊崇他是用他去打击别人。因为这个行业是一个很奇怪的行业。

到死都不会再提曹云金 岳云鹏郭麒麟不争一哥

前面说了情怀和艺术家的问题，您在教自己的徒弟的时候，也是这个基本的定调，说咱们这是吃饭的活吗？

郭德纲：你先把这个弄明白了，你来干这个为什么啊，对不对？你要说你家里八千亩橡胶林，然后有石油是你的，三座金山，你抛弃了一切，你衣食不缺，你上这儿来说相声，你可以讲你说你有情怀，我倒相信。你还争是500一场还是550一场，跟我讲什么情怀？都是俗人，雅到极致不风流，记住这句话。

我看您微博，最近又有几个徒弟回来了。

郭德纲：其实陆陆续续早就回来了，很正常，这个每个孩子大了，他有他的想法，我觉得都能接受和理解。

您认为他们的想法是怎样的？

郭德纲：人特别容易把自己看得很高。我有时候在家，跟郭麒麟倒能说这个话：“记住了儿子，你永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很多人死都是死在这句话，先编出一瞎话来，“我很厉害”，然后自己跳到外面看，点头，“对对对，我好厉害”，然后就去死了。这是好多人失败的根本原因，我经常拿这句话告诉我自己，说你出去，哎呀郭老师来啦，大家前呼后拥，那都是假的，你哪有那么厉害啊？我就昨儿听了一段相声，觉得还挺逗的，由于这个有一点好感，郭老师照个相吧，可能你忙忙乎乎的，没顾上理他，他马上翻脸了：“这不是人。”所以人，你就记住了，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当然骨子里要尊重自己。孩子们也是如此。

那您觉得曹云金会低头回来吗？

郭德纲：自从我们的家谱公布那天开始，我就说了，这一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到我死都不会再提了，你问点别的吧。

这么敏感吗？

郭德纲：没有什么可说的。

您想过接班人这回事吗？

郭德纲：接班人没考虑，说德云社明天解散了就解散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想法，不要指望干什么百年老店。唐朝的首富是谁？你不知道。宋朝谁官最大？你也想不起来了。万里长城今不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就活这几十年，乐呵乐呵得了。我教育我儿子也是，有手艺，剃头修脚，说相声，卖菜，就挺好。有座金山又怎么样，不考虑这些，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如果二选一，郭麒麟跟岳云鹏您选哪个做接班人？

郭德纲：俩人都说了相声了，还要什么头头的，你都干这行了，你要说这俩儿子划出块地来，这块是你的，这块是他的，你们就争。都说相声了，还要这么要强干嘛呀？

看来您想得挺明白。

郭德纲：也不是明白，活着呗，乐乐呵呵得了，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你要说全国说相声都归我，我得死去，我弄不了那玩意，归我管，天天跟我汇报，我活不了，就不爱干这个。就踏踏实实的，说今儿有碗面吃，很好。明儿后院溜达溜达，有两棵白菜拔下来，就好开心了。

您看，今天我们约的是您和岳岳师徒二位一块采访，完了岳岳走了。

郭德纲：他是赶到长沙去录节目，他是宣传另一个戏，为了今天的事，我们昨天安排到夜里12点，来回调。

会怕这个徒弟也野了吗？

郭德纲：这个我真没往心里去。你们是不知道，将近三四年了，每年快到年终的时候，我都会安排演出部的人挨个问，走不走？有没有想法？用不用给你自己弄一个工作室？我就说孩子大了，愿意哄他们出去，老守着我没出息。而且400多人老跟着你，你没有这么多饭给他吃啊！德云社在北京有6家小剧场，加上南京德云社、黑龙江德云社，还有正月要开张的长春德云社，这么些个园子也不能安排400多人演出啊！你留着他就是祸害啊，学得差不多了，你们就没有点志气自己出去闯荡闯荡？

好多人说，哎呀他留徒弟挣钱——没有人给我挣钱，这些年只有岳云鹏外边拍个戏去，公司留下20%，他挣1000万，德云社才要他200万，剩下800万都是他的。我收徒弟不是为了挣钱，学会了就走吧。但是有的不走，就愿意跟您这儿，在外边得饿死。那就留下呗，那怎么办呢？其实每年到年根都问一遍，因为年根有时候该续约了，该续合同什么的，包括比如调调队，我原来在一队，我想挪到六队去，或者想跟谁换换搭档，都是年底说一遍，说完之后这一年都别动了。

年年都问，好像出去的成的没几个啊。

郭德纲：哎呀，你以为这行这么容易呢？这些年老看德云社挣钱，就“呼噜呼噜”来一大帮人，都以为站出来卖钱。哪那么容易啊！老百姓可灵了，你以为你们四个裁缝、仨厨子加俩司机，穿个大褂你们就说相声啊，老百姓肯定吃不好了，他不上你这个当。

德云社的文笔

郭德纲与曹云金的一场微博头条文章对战，让许多人感叹德云社的文笔不错。郭德纲不屑地说：“也只有我能写，你以为发微博就算文笔好了？”上世纪90年代，郭德纲干过四五年的编剧，给人写过电视剧，“我当年自己的计划就是，如果说相声实在是说不出饭来，挣不出钱来，我就去开一个小饺子馆，然后闲暇的时候写点东西以此为生。至于其他人，都没念过书，写什么写。”

在德云社的基础教育里，练文笔并不在其中，“教不了，他只能装出来”。平日里，郭德纲也不会开书单给徒弟们：“开了也不看，这东西全凭自己，跟吃饭一样，你开一个菜单给我，你爱吃的我就爱吃？给人开书单就如同给人开药一样，我最近吃这几个药觉得精神状态挺好，我给你开，你也吃，凭什么人家就吃呀？”

郭德纲的时尚经

身为德云社的班主，郭德纲有着相声演员平易近人的外形，但衣着都是大牌，有时会出现比较喜感的效果，经常被网友们“八一八”。但郭德纲说，其实他没有一个牌子能叫得上来，连汽车也只认识夏利。

郭德纲透露，他的衣服有的是媳妇儿买的，有的则是北京的各大品牌专柜刻意留出来，打电话让德云社的服装设计去拿的，拿来之后就摆在了家里，“根据季节，是凉了还是热了，就穿呗”。发布会当天，其他主创都穿着印有“欢乐喜剧人”的卫衣，只有郭德纲穿着一件大牌大衣，他说：“有一个挺破的破棉袄，一裹特别舒服那种，坐哪歪哪都没事儿的那种。但是我想今天总归发布会，要穿起来有点不合适，就选了这么一件穿。”

“我觉得裤子搭配鞋，不能光脚出来就行。”这就是郭德纲的“穿衣经”，至于每年花了多少置装费，他说，“我真不知道，连挣多少钱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