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槐花和小四胡
——呼和浩特之夜
远心
呼和浩特的夏夜，凉风清爽。
诗歌课九点半下课，门口进来一位高大的男生，穿着黑T恤，脸上带着点嬉笑。在讲桌边说来说去，磨来磨去，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是选了课，本来已经不需要学分，但太希望上诗歌课了，高中写诗被妈妈撕掉了一批，现在还在写，开学大四了，假期考研班特别贵，耽误了几节诗歌课。
我坐下来。欢迎写过诗的同学啊，来听课吧。我突然看见他纯黑T恤的胸口，绣着一只秀丽的小鸟。哇，你这个很好看啊。
是吗？这是我网购的，Diy，我自己选的图案，他们绣上去的。
哦，袖子上还有刺绣。
有，下面还有。老师，你说就是个这，同学就说我闷骚，这怎么就闷骚了？
哈哈，也挺符合吗。闷骚就是心里美，你看你这T恤这么普通，有了这些绣花一下不一样了吗，多美啊
是吗，是这样啊。
我才盯着男生看，很帅气，高大，笑起来有点晃，还是孩子，没点正形的样子。笑得带着点嬉皮士，带着点坏，小眼睛弯弯着，透着大男孩的顽皮。
我可以给你拍一张照吗？
可以，拍吧。
他说完，正面对着我，像拍证件似的一绷脸。
拍完一张，他一放松，悠悠荡荡地一笑，坐在对面。我又来两张，拍下大男孩的刺绣T恤和笑脸，这才好看呢。
你这就是诗意啊，诗意是无所不在的，欢迎把以前的诗分享给我哦
……
走下高高的台阶。
我要走了。有人来接我。你也回去吧。
还有人来接你呢？他羡慕而笑地问，他说啥都带着一点嬉笑。
是啊，还不能有个男朋友接吗？都这么晚了。
那是，哦，再见了老师。
……
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明明已经9:40了。一个从小生活在牧区的蒙古人，从来都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我就独自往外走。打电话，聊天，到门口，依然不见人，到药店晃一圈，没买上需要的药，再到东门口，还不见人。这哪儿是接人的，分明是让别人接他的。
好在，路面、街道，经过长时间施工后，实在是干净平坦地赏心悦目，呼和浩特的风这么清凉，诗歌课的男生那么帅气，让人想生气都懒得生了。
他总还是来了。
带着的大桃子没有吃，再拎着怪沉，便拿出来咔赤咔赤地吃。他拽着我走进路边的公园里吃，说路上有尾气，全吃进去了。偌大的桃子，发硬，剩下的一半他吃了，坐在长椅上。
路边好像都成了槐花树，所有别的树都休眠。小槐花悠悠荡荡地落下来，像大男生黑衣上的刺绣，如此鲜美醇香，在半个月亮下飘荡。
我们走过满地小槐花的路面。2012年的夏天，我们也是这样夜夜去看演出，剧场归来，就踏着槐花回家。珍珠梅固然更加纯白，可槐花的那点白中的绿，不是更多了一份人间烟火气？开车来回走，失去了多少风景。
对面骑车来的裸露上身，发型短酷的帅哥，拉着一只纯白的狗奔跑，还偷偷地看我，上身的肌肉都能看到，也是酷毙了。夜风一样奔驰过去。我又想起了我们的房子，六年来租住过的小房子，都还在那里，被市政惠民工程整修过的院子。停车位充足，有模有样。
如果可以把住过的房子买下来多好，即使里面依然设施不全，可以简单装修，租给需要的人，市中心，那房子虽然只有一间卧室，半间厨房，一定可以租出去的。这种投资是多么有情怀啊。那间小房子的门，是你亲手用刨子推过的，老门新木花的味道，与今夜的小槐花一样。那些跑风漏气的窗，是你亲手钉了又钉，终于到了寒冬也丝毫不冷。满屋子的木花飞舞，你大汗淋漓，那是六一，是巷子里的丁香花还在洁白盛开的季节。
一路走一路回忆着，闲聊着，突然，我被路边灯下的二胡吸引了，老人坐在台阶上，拉着二胡，嘶嘶哑哑地响。多有趣啊，都十点多了。我们的脚步已经走过了，我忽然听出，不对啊，二胡怎么拉的是蒙古族音乐。你笑，那是四胡，不是二胡，就是蒙古人的，通辽那地方，最爱拉这个。真的啊，我走回去又看。
老人拉的不那么连贯，仔细看，真是一张露着白胡子茬的蒙古人的脸。大爷，你这小日子不错啊。大爷没理我，整整弦，继续拉。可不就是四胡，比二胡多了很多弦。
我给你拍照好吗？
他只笑，只管拉，不理我。
我就拍照，录像。奇妙的呼和浩特，很多奇妙的事总是跟蒙古人有关。这大晚上的，老人自得其乐，那奔放缠绵的弦音，和他脸上微笑的淡漠之气，在街灯下，也像一朵朵小槐花，旁若无人地开放。
我甚至坐下来，听一会呗。
你的裙子，一会起来全黑了。
没事，管它呢。 听一会。
我正听着，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对年轻夫妇走过来，穿白制服的帅哥，就坐在大爷身边，拉起四胡来。
哦，这是一家人，来接老人回家的。
小伙子是典型的蒙古人，长得老帅了，拉得真好啊，比大爷连贯多了，蒙古音乐的气势在胡弦上奔跑起来。
我不由地站在他们对面看，多可爱的一家人。跟她老婆说，拉得好啊。女人说：他学过好来宝，他还会说唱呢。哦，真不错。你们在哪儿上班？我看他们的制服，问。就在浩翔餐饮，这不是刚下班。
我盯着拉四胡的小伙子看，越看越好看，就对他老婆说：你老公长得好帅啊，你可得看住了。我不看他，早不想要了。女人说完，满怀爱意地看着他老公。他比我小，我比他大。可不是，女人的脸上有沧桑感，有皱纹，她老公却像个20出头的男生。
你看看，这是昨天他说唱来。
女人的手机里有视频，昨天她老公穿着纹身体育，更酷，也是这个路边，在说唱。
那是一把大四胡，小四胡没法唱。
男生拉了好几个曲子了，呼和在一边点，拉一个诺恩吉雅。
你们是接老人回家的？
不是，不认识，路过这就拉会儿。
我这才明白了，原来他们那么熟悉地坐下来一起拉琴，就只是路边拉琴认识了。他们之间说得蒙语，很少，我也不懂。大爷是说蒙语的，懒得理我的叽叽嘎。
小伙子的胡弦里有节奏感，我忍不住跑到台阶上跳舞，学的那一点全忘光了，只会转圈。
小槐花悠悠地落下来。小伙子诺恩吉雅，拉得有点哽咽，调子很低，我跟不上唱。我录了小视频发微信，又录了2分钟的像。老人看着小伙子拉，还用大录音机录音，那认真，堪称陶醉。
下次带大四胡来，能说唱。
你们天天来吗？
也不，下班早，九点半下班来，有时候都得十一二点才下班，他等不上就走了。
大爷天天等？
差不多吧
……
一老一小收起了小四胡。大家一起往回走。大爷拎着自己的东西，拐进旁边的小区不见了。小夫妻快步朝前走回家去。
我们还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
小槐花的香味，此时更加浓烈，在人行道上跳着。
夜深了，半个月亮挂在楼房西天。路灯、车灯、楼灯，一起璀璨，只是，多了一丝小槐花的安宁。
2017.8.4晨，记昨夜所遇。于呼和浩特草原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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