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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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说不是,我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打湿了他的前襟。
他哄着我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我大都没听清。所以哭得愈来愈凶,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放声大哭。可东华依然没有不耐,只是一直把我护在怀里,直到我终于哭累了,趴在他怀里一声接一声地抽噎他才将我扶起来,手依旧握着我的肩膀,目光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存缱绻。
我凤九这辈子一直被人说成是开蒙太早还极其大胆,只因为我喜欢的这一位,乃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天地共主,受万神景仰,众仙朝拜的东华紫府少阳君。这世间倾慕他的人,若要论起来,真的是将我青丘大泽填平了也未必装得下。但于这些人中,我也定然是与帝君纠缠最深的一个。他救我性命,我便陪他下凡历劫,他为了我法力尽失,我便舍下性命替他于若水河畔阻止擎苍破钟而出。我们之间经历了所有有情人应当经历的磨难,唯独少了爱侣应有的柔情蜜意。我们一次次地奋不顾身,却只换来了一次次的擦肩错过。我曾以为若是我义无反顾,终有一天,他会感动,可现实却是当我的深情终于打动了这个被人说成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神仙时,我却已经没有时间,来兑现我曾答允他要在太辰宫陪他生生世世的诺言。
帝君,若这一次应劫的人是你,我大不了陪你一起死,可换在我身上,我却连求你一个别忘了我的承诺,都没勇气说出口。
东华,这样卑微的深情,在你心里,是否仍像你说的那样,如儿戏一般。你,和你曾在我面前流露出的脆弱伤情,在你强大的人生里,是否真的如过眼云烟说散就散,毫不吝惜?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我舍不得,舍不得走,于是我挂着满脸的泪凑到他身前去吻他,被他反客为主。我颤抖着身体承接着他狂风暴雨一样的热情,事到如今我仍然不确定他对我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我不想理会,只想溺死在这片哪怕是假象的深情里。
亲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这到底还是狐狸洞口,我家一众长辈还在里面为我哭天抹泪,我在外头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于是放开他想拉他去个僻静的地方再继续。可东华接下的举动却大出我意料之外,只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绣着龙凤呈祥的绢帛,上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十分抢眼。
合婚庚帖。
东华,你是要与我成亲吗?
我懵在当场没晃过神的功夫,他已幻出一只笔来,与那份合婚庚帖一起,举到我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出了我在梦里求了三百余年的那句话。
“东华紫府少阳君,求娶青丘东荒女帝白凤九,愿日后相敬之如宾,同心同德,生生世世,永结鸾俦。”
我十分感动,然后泪眼朦胧地,拒绝了他。
第二天一早,迷谷从翼界女君胭脂手里取来了玉魂。
前一天夜里,我曾经偷偷跑去炎华洞查看了一下情况,却看见山谷上空彤云密布,四周热浪滔天,寸草不生,而由千年玄冰所铸的炎华洞,此时早已消失不见。我意识到,没有多少时间了。最多再过两日,天洞便会因承受不住红莲业火的威力而坍塌。
我站在洞口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狐狸一样回顾了我的整个狐生,却悲哀地发现,事到如今,我能记住的,仍然只是我与东华纠缠不清的这三百余年。
东华,昨日我说了这样的重话,还劈碎了你的合婚庚帖,到头来依旧是白忙一场。在我白凤九的心里,你仍然是除却我青丘的一众长辈外最惦念的人。若我此番侥幸留得命在,你可还会记得昨日在狐狸洞口与我说过的那些话?
而我清楚你大约不会了,这三百年时光于你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而于我,却仿佛一生。
那一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只觉得时间飞快,不消一会儿便已日暮西山。我像往常一样给家里的上神天团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迷谷在给我打下手的时候一直在抽抽搭搭地哭,哭过了还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烟太呛了不断用手背去擦,结果闹了个大花脸。
结果那顿饭到底没吃成,因为等我端着菜走出膳房,就看见不止迷谷,我家长辈有一个算一个,都悉数红肿着眼眶,围坐在桌旁唉声叹气。
我走过去想安慰他们,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阿娘将我唤到她身边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眼泪掉在我俩的手背上,复又滚落下去,打湿了我的衣裙。
而到了这时,我却仍然不想哭,大约命不久矣的那个人是我,这洞里便只有我一个人不用尝尽离别之苦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不悲伤,也不哀痛,只觉得疲惫的要命,只想睡一觉。
没有人不怕死,神仙也不例外。即便在大多数神仙的眼里,死亡不过就是陷入了一场悠长无涯的沉睡。而事到临头,也不免会畏惧。我才三万岁,本以为神生才刚刚开始,却忽然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让我多少有些自怜自伤。但这是宿命,就像我明知不得善果仍然义无反顾地爱上东华一样,避无可避。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东华的脸。其实人之将死,很多事情都会看淡,我前日心绪不稳对东华回绝的干脆利落,如今想来却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将那串铜铃拿了出来端详了一阵,起身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交代姑姑若我身死,便将这串铜铃交给东华,权作一个念想。
按照计划,第二天一早,我便要携着天蛇杖赶赴三清山解封三生石。但当我第二天一早梳洗打扮沐浴更衣走出我的房间,却看见外面除却我一众长辈外竟还乌乌央央围了一大群人。再仔细一瞧,布衫荆钗里居然还混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均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要为我送行的小仙。
这群人生生将我的一腔悲凉转化为了悲壮,也许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是真的快要走了,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从此以后,白凤九这个名字便永远只会在他人的回忆里一闪而过,再不会有第二个活生生的我出现在人们眼前了。我听着他们齐声高喊八荒众仙恭送青丘女君,女君善德,日月可昭,身虽先永,其志长存,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话可说。末了,我拿起灵蛇杖最后看了狐狸洞一眼,跟在我阿爹身后腾云去了三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