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之下

二姨的工作室很小,白炽灯的光映到二姨脸上,衬托出了二姨脸上细小的沟壑,跟二姨学了有一段日子,还是不敢动死人的身体,只是帮二姨打打下手,给她递个毛巾,化妆品之类整理面容的器具,二姨笑对我说:“七啊,读书和工作是不是哪一个都不容易啊?”我点了点头说:“是。”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读书的,高中看语文课本上的小说看的津津有味,我对考试的书提不起趣味,高中时,老师每当走的我的身边,我就佯装拿起考卷,老师走后,拿出小说继续看。

高中最要紧的时刻就这样度过,大学去了一所不知名的小学院,在省城的郊区,大二的时候,班级辅导员看我生性孤僻,不爱说话,就让我跟他去招生,期间,作为学校志愿者一不小心跟咨询的家长说了这所学校真实的情况“位置偏僻,师资力量差,乱收费情况严重。”

这位咨询的家长还是挺感谢我的,说我正直,但是这些话让周围的一个女生听到了并告诉了辅导员,那一年辅导员的招生业绩不好,把原因推到了我的身上,他训我的时候,我一副不屑的样子,他拿我没办法,到了开学,辅导员时不时给我穿小鞋,穿的我恨的牙痒痒,实在受不了,辍学了。

母亲说我这样整日浑浑噩噩的不是办法,就着手替我找工作,母亲是了解我的,知道从小到大喜欢一个人呆着,一般的工作会给我带来痛苦,于是把我送到二姨那里去找点事情干。


三十多岁的二姨面容姣好,把头发扎个马尾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见二姨的时候二姨着白衬衫,竟被她胸前明显的沟壑吸引住。

二姨问我:“七啊,工作室离着就几百米,工作时候先给我打打下手就可以,这个房子就咱俩住,就这样,跟你母亲讲好了。”

我斜头道:“你一个人?对啊,咱们干什么啊?”

二姨喝了口水说道:“听去世的人讲故事。”

去了二姨工作的地方,会有尸体送来,二姨她负责让他们光鲜亮丽的走,第一次见尸体的时候,我不自觉的眼睛瞪得,嘴巴紧闭,没有吐出来。

过了几天竟然习惯了,跟在二姨身后给她递一递工具,把那些离去的人送走的时候要鞠一躬,路上慢慢走。

回家的路上,二姨总是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只是笑一笑表示回应,人路途的尽头始终是三尺之下,这是众人皆知的结局,但人人宁愿不相信这个结局,所以会哭,会闹。

我在年少时从事了这样的职业,给他们的终点做一做仪式,希望我长大后对死亡有着不一样的理解。

母亲电话打来,问了问我最近的状况,我说一切还好,我好奇的问了母亲一句“二姨为什么从事这样的职业,现在还是单身?”

电话的那一头停了几秒说:“嗯……她曾经见证了他最爱男朋友的死,有一晚两人有一点小情绪,在天桥上散步,情侣之间的小打小闹原本正常,那晚他俩吵的厉害,二姨推了他一下,竟失足从桥下跌落,死的惨,没有完整的脸,二姨那件事之后,一直单身。”

我听着母亲的讲述,竟然有一点心疼二姨。

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姨嘟着嘴对我说:“你母亲今天打电话过问我你的近况,我说挺好的,我诈她说今天晚上想吃点好的,但是没钱,你说怎么办?

你母亲二话不说给我发个大红包,走,今天吃好的。”

我说:“耶耶耶。”

二姨手机短信声提示,二姨看了看眉头皱着对我说:“七啊,你是不是川城中学的啊。”

我点了点头。

“喏,你的校友走了,名字叫安雪,明天要忙了。”

我说:“什么!名字叫安雪!真的是安雪!不可能,二姨,那是我高中唯一又交集的人!”


二姨没有表情的看着我说道:“唯一交集?你和她是爱还是恋?”

我说是爱。二姨说:“你母亲说你身边没什么朋友,你对她的反应,是爱。

七,你知道吗,死最痛苦的不是死者,而是身边爱着他的人。爱人离开会让人变的成长,痛苦只能靠时间填平,而不是磨平,我是过来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把泪拭干说道:“安雪怎么死的?”

二姨说:“听家里人说死于他男友之手,两人关系是高中同学成了大学同学,应该是这样。”

我说:“二姨,咱俩出去走走吧。”

二姨点了点头,夜很黑,昏黄的路灯拭不净月光的明,显得一切那么浑浊,我跟二姨并行走着,我问她:“最爱你的人离去的伤口能消除吗?”

她停顿了几秒说道:“能愈合,但伤疤消不了。”

两人继续走着,走到公园累了,两人躺在草坪看月亮,我对二姨说:“我高中时不爱说话,不爱学习,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存在感,身边的同学也对我视而不见,有次老师分组合作做调查报告,没人和我一组,很失落,这时候一个女生说你跟我吧,我点了点头。

那时候心里就想柳暗花明一样,雪儿很开朗,大大咧咧的,为人善良,不像周围的女同学耍心机,渐渐的,我跟雪儿关系进了起来,有时候我也愿意向她敞开心扉。雪儿在学校里面十分照顾我,这让我原本平淡黑暗的生活读了几分乐趣。

雪儿性格很好,许多男生倾慕,但雪儿都一一拒绝了,例外的是,他最终答应了我们班的学霸徐立,当时我很费解,雪儿找到男友很为她开心,但为什么是徐立,那个个子不高,戴眼镜的木讷脸?”

二姨打断我说:“你是不是想得到雪儿?”

我说:“曾经想过,但是觉得还是互相挂念的好。”

二姨点了点头。我说道:“徐立在我印象中是一个很激进的人,异常客气的人,那种激进,在成绩上体现为每次考完试后他都会惩罚到自己看书看到教室空无一人,每次都很执着的把每个问题问到透。”

二姨说:“这不是挺好的嘛。”

我说:“这只是在学问上,老师夸他努力,但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也是这样的状态,又一次班级组织聚餐,有一部分人不是很想去,徐立为了说服他们,讲大道理讲了一个钟头,很大声,语言很强硬,加之他的平头发型,我竟然体会到了怒发冲冠这个词的具体意义。我具体忘了说的什么,只记得最后一句‘你们凭什么不去?’当时那几个人神情呆滞,最后还是去了。

聚餐的时候徐立忙前忙后,都夸他能干,聚餐的时候有以为同学没来,徐立听说后神情落寞,回到学校后,徐立处处针对那位同学,像是指尖盖的一根刺,让人恨。

之后徐立疯狂的追求雪儿,但觉得徐立那种追求像是你必须是我的那种绑架感,两人就这样秘密的恋着,徐立对雪儿百依百顺,像是一种溺爱,让人羡慕,直到毕业,也没听雪儿说他俩有什么隔阂。

怎么会死呢,听到你说雪儿名字的那一刻,我的精神世界崩塌。”

二姨吸了口冷气,说道:“听你的意思,徐立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对人坏的时候是真坏,偏激的渣男。”

“我想,雪儿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开心吧,你们是爱,我曾经也有过爱,他待我百般温顺,我以为我是女王,那时候我就会想,因为我是女王必须什么都听命于我,直到那一晚,他学会了反抗,我想驯服他,不曾想驯服没了。”二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红着的。

我心想,二姨讲的如此云淡风轻,得经过多少夜的摧残。

那一晚跟二姨讲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很晚回到家,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看着二姨身体的轮廓。我又想起雪儿,我和二姨对视了十几秒,二姨走到我的身边,解开了我的衣服,在沙发上度过了一夜。

明天随二姨处理雪儿身体,二姨说雪儿腰处三道刀伤,我只是点了点头,最后的仪式,是向雪儿鞠躬,我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持90度的姿势,我的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地板上。我也希望我对死的理解,更深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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