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个和李白一样生在盛唐的诗人贺知章,留下的诗词真的不多,而在这“不多”的诗词中,我一直对他的《回乡偶书》耿耿于怀,并不仅仅因为它出现在我童年中的“必备篇目”。
小时候读这首诗是不理解其中的意思的,只觉得朗朗上口,读得很开心,坐在二年级的课堂的我们,还特地在读最后两句诗时拔高了兴奋,仿佛我们就是那一群儿童,嬉笑打闹中带着好奇与兴奋,笑问客从何处来。
隔着时空,七八岁的我们又做了一回诗中的儿童。
年幼的我们,似乎重点都放在了与我们相关的句子上,并不能很好的理解诗人的无奈。老师说,不懂没关系,先背诵下来,以后自然而然地就懂了。
是的,后来的我,终于知道,这些不华丽的平淡叙述中,隐含着的,是一种苍凉。只是赤诚天真的孩童时期,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只有看到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多年后的现在,我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初读这首诗的自己,略过了前半部分,很好地代入和演绎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儿童。
而当时因为天真没有体会到的情感,在后来“自然而然就会懂”的顿悟后,尽数袭来。
少时就以诗文成名,后来一直辗转官场的贺知章,最后却是带病还乡,成了自己家乡的客。
总觉得,贺知章的归乡之日,应该是要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村里的孩子们都聚在一处玩耍,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祥和。日夜兼程的华发老人,此刻终于抵达这里,抵达他在路途中牵挂多时并想象了许许多多种变化的家乡。他看到这样的祥和,一定会褪去一身疲惫,暖流倾注心田,微笑随之浮上那染上岁月痕迹的面庞。然而,温暖之余是无限的激动和热泪,是欣喜与感动的交织。
也许就在诗人久久伫立时,吸引了正在玩耍的儿童,孩子们会停止玩耍,在一起议论,好奇的眼神时不时地向他张望。这时候的诗人也一定发现了孩子们,他会想,这些都是哪家的孩子。在他的注视下孩子们也都嬉笑着蹦跳过来,停至他的身前。为首的孩子会眨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问,老爷爷,你从哪里来啊。
这时候,贺知章的心里一定是五味陈杂的吧。经年流转,自己成了故乡的客。但面对这群孩子,他也许会捋着白须,慈祥地笑,用一样的语言——他们共同的乡音回答说:我啊,我是从天涯归来的。这里也是我的故乡,只是我和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就离开家乡了,直到现在才得以回来。
孩子们会被他一句“从天涯回来”逗笑吗,还是疑惑,但也许他们会更加惊奇,这位老爷爷说的话不似往日所遇的过客,他说的是和他们一样的语言。所以孩子们是更加兴奋吧,然后争先恐后地向他提出问题。老爷爷,那你以前住在我们这里的哪座房子里呢。老爷爷,京城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后来的我,再读起这首诗的时候,都会想象诗的后续应该会有这样的画面:草长莺飞的春日,耄耋之年的归乡者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之下走向他们共同的村子。
一生中最赤诚天真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里,故乡一定给了他许多的回忆。后来不管走到哪儿,午夜梦回时看到落入床前的月光,都会在恍惚之间忆起自己童年的时光吧。何况信奉“父母在,不远游”的古人,他们对故乡的情怀一定比我们更加浓厚。而在官场辗转多年的贺知章,总算是告老还乡了。只是,他是因病还乡的。
落叶归根,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可是,他归乡的时间是这一年,他逝去的时间,也是这一年。有说这一年是他83岁,也有说是86岁。
这是一种无奈,或许也是无奈中的幸运。
但不管何种情况,只是希望他在最后的岁月里,有着陶潜归去来兮中的飘逸洒脱。
他不是客,他是归乡者。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这是贺知章的第二首《回乡偶书》。希望,他在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是在“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之后,是在观赏了“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而后,临镜湖以赋诗,留下他一生的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