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
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
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
词语汇
下潠(xùn),地势低洼多水的地带,即诗中所说的“东林隈”。田舍,指田间简易的茅舍,可供临时休息、避雨之用。获,收获。
贫居依稼穑(sè),戮(lù)力东林隈(wēi):贫居糊口靠农务,尽力勤耕东林边。依,依靠。稼穑,指农业劳动。稼是耕种,穑是收获。戮力,尽力。东林隈,指下潠田所在的地方。隈,山水等弯曲的地方;角落。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春种苦辛不必讲,常恐辜负我心愿。春作,春耕。负所怀,违背自己的愿望。
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田官关注秋收获,传语同我意相连。司田,管农事的官,即田官。眷,顾念,关注。有秋,指秋收,收获。秋,禾谷熟也。有秋,《书·盘庚》:“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寄声,托人带口信。与我谐,同我的想法相一致。谐,和合。又一说“司田”为渊明管理田庄之人。其《归去来兮辞》曰:“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似乎渊明田舍有农人为之看管,春秋农时向渊明报告。此言司田与我均喜有秋也。
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经常挨饿的我,为吃了顿饱饭而非常高兴,早早起身束好衣带,等候天亮去秋收。饥者,渊明自称。初饱,刚刚能够吃上顿饱饭。束带,结上衣带,意谓穿好衣服。古《笺》:“秦嘉《赠妇诗》:‘束带待鸣鸡。’”五字写迫不及待,抵得上多少言语。
扬楫(jí)越平湖,泛随清壑(hè)回:先乘船越湖,后泛舟于清壑之中,随流迂回而前。扬揖,举桨,即划船。泛,浮行,指泛舟。清壑,清澈的山间溪流。壑,山沟。
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草木茂盛荒山里,猿啼悠缓声哀怨。郁郁,一作“嚼嚼(jiào,洁白貌)。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闲且哀,悠缓而凄凉。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悲凉秋风夜呼啸,清晨林间鸟唱欢。悲风,指凄厉的秋风。爱静夜,谓好在静夜中呼啸。晨开,指天明。上句是陪衬,下句是眼前实景。
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我自归田务农来,至今已整十二年。曰,语助词,无意义。此,指农业劳动。三四星火颓,指经历了十二年。三四,即十二。星火,即火星。颓,下倾。每当夏历七月以后,火星的位置开始向西下倾。下倾十二次,即经历了十二年。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华年已逝人渐老,依旧耕耘在田间。姿年,风姿年华,指青壮年。事,指农耕之事。云,语助词,无意义。乖,违背,违弃。
遥谢荷蓧(diào)翁,聊得从君栖:遥遥致意荷蓧翁,姑且隐居为君伴。蓧,除草用的竹编农具。聊,姑且。栖,居住,指隐居。遥遥告诉荷蓧翁,姑且得以从君隐居矣。
【意译】贫居而依农业为生,勉力耕于东林之隈。春种苦辛不必讲,常恐辜负归隐躬耕之初衷。守舍司田之人报告秋熟,均喜有此年成也。经常挨饿的我,为吃了顿饱饭而非常高兴,早早起身束好衣带,等候天亮去秋收。先乘船越湖,后泛舟于清壑之中,随流迂回而前。荒山之间,草木郁结,猿声大且哀也。悲凉秋风夜呼啸,清晨林间鸟唱欢。归隐力耕以来已十二年矣。华年已逝人渐老,依旧耕耘在田间。遥遥告诉荷蓧翁,姑且得以从君隐居矣。
【析评】
这首诗写诗人自己为了生活不辞辛苦“戮力东林隈”的劳动过程。当他看到丰收在望时,想起了自己已经渡过了十年艰苦的农耕生活,心情是自豪的。
前六句是写见到下溪田丰收时的心情。“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他的愿望和司田是一致的,这使他很觉得欣慰。看来这“寄声”与诗人的司田也是他的一位朋友。诗人在这里之所以提到这位任司田的朋友,是表示自己的农耕生活并没有脱离整个社会的生产活动,并且对社会生产有积极的意义。这是陶渊明农业社会理想和务实精神的表现。接下去就写诗人怎样鸡一叫就到荒山去劳作,从而领略了山中的晨景。“饥者欢初饱”,这是多么深切的生活体验,没有亲身尝过饥饿的味道,就不知这“欢视饱"是怎么回事。正是为了求得一饱,他才天不亮就去劳动:进山是随着山势和河谷的迂伺划船前进的。山里很荒凉;听得见猿的哀啼。凄凉的夜风随着残夜逝去了,鸟儿歌唱善迎接早晨的到来。这是一个多么寂静清冷的早晨他想到自己十年的农耕生活。十二年中他始终不渝地坚持着初衷,付出了自己大好的年华这时陶渊明已五十岁了,老之将至,他怎能不感慨万分。诗的最后一句就回答了这个问题,“遥谢荷榛翁,聊得从君栖”,致意古代隐居躬耕的先哲,我也在追随着您呢。诗人心目中有理想,有信念,有榜样,这就是他固穷守节,虽老死田野也终不反悔的原因。
这首诗比前期的田园诗更真实地反映了陶渊明农耕生活的实际情形,同时也说明,陶渊明的务农,并不只是作了个样子而已。特别是在后期,他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了,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只有付出艰辛的劳动才能赖以生存。这时他的田园诗中纪实的成分就多了,而不象前期那样情趣盎然,那样富于浪漫谛克。可是他并不抱怨生活的艰辛,在述其艰苦之中仍然时时表现出对生活和对自然景物的热爱。
名家评价
明代文学家谭元春《古诗归》:“无一字不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