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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出事儿啊?胧月在伤感着自己的时候,却又突然担心起隔壁的女人。外表高冷的她,其实从没有变得冷酷。怪不得有人说,高冷的人其实最好交,就看你能不能跟她走近,被她看上。
这当儿墙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饱含痛苦的哭声,如同负伤猛兽的呜咽,出自胸腔并渐渐升腾,直至扩散到胧月的家中。
相比血泊的想象,这哭声反而是一种安慰,胧月的心骤然轻松。但跟着又提紧,她再次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一处乡下的农户院子。
院门口围了很多村里人。
院门四敞大开,直通瓦房的泥路中间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她面带厉色,紧抿的双唇隐含着一丝强悍,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透出十分精明,乌黑油亮的头发在老太太中难得一见。她所有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后脑挽成一个簪,身上的黑衣也收拾得非常整洁得体,整个人显得既利索又能干。
此时的她双臂微微张开,像是要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轰出门外,又像是要拦住面前的一个同样瘦削,又长得跟她十分相像的中年男人。她仰脸看着身前的男人说:行了,行了,教训教训得了……
那个喝了酒的男人正凶悍地对着瓦房一侧紧闭的窗户大喊:我告诉你,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再敢四处乱串门子我打断你的腿……
村里看热闹的男人们跟着起哄:老娘们就得捶,不教训教训不知道谁是当家的!而那些事不关己的女人则在一个劲地问老太太:这是怎地了……
还没等老太太回话,忽听“呯”地一声,紧闭的窗户中的一扇被突然推开,众人吓了一跳。一个小女娃随之出现在炕跟前的窗台上,她两手叉腰,柳眉倒竖,双目喷火,一出来就大声武气地对着那个男人说道:什么叫乱串门子,我妈去给大妈送东西,正巧大妈有事儿临时出去一下,让妈妈帮忙看会儿门,怎么就不行了?!
你不问青红皂白,听奶奶的一面之词,就打了妈妈,你是不是酒喝多了撒酒疯!你凭什么打妈妈?妈妈天天给你洗衣做饭,还要上班挣钱养活我。你咋不说你一回奶奶家,就东家串西家地喝酒?喝多了还打人,我告诉你:不行!你必须要向妈妈赔礼道歉!
小女娃那么小,众人惊奇,老太太朝小女娃喊:大人的事儿小孩别参言!
女娃娃又对着老太太喊:还有你,奶奶,你养的什么好儿子?你为什么不拦着爸爸?不劝他别打人,反而添油加醋?你说我妈妈对你不好吗?你身上穿的,柜里放的,吃的,用的,不都是我妈买给你的?你都忘了啊?!也别以为你把我妈的包藏起来,我们就走不了!你们必须赔礼道歉!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那个小小的女娃娃,一点都不输阵仗的“汹汹”气势,仿佛应了村里那句流传百年的老话:渔家闺女狼牙鳝!
……
一夜过去,山村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尽的时候,一个女人已走在通向村外的道路上。她双目红肿,憔悴不堪,步伐虚浮,心思涣散……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不丁点儿的女娃娃,小女娃牵着女人的衣服角,亦步亦趋。女人说:你为什么跟出来?你走,回去找你奶奶和爸爸。你是他们家的人。
可是我要妈妈啊,我猜着你会扔下我偷偷地走,我一晚上都不敢睡。我怕你不要我!
女人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这时对面开过来一辆车,小女娃“噌”地一下蹿到女人的外侧,那车紧贴着小女娃开了过去。这时女人才反应过来,抬手就打了女娃娃两巴掌:你作死啊,来车了啊,乱跑什么!
小女娃噙着泪,委委屈屈地说:妈妈,来车了你没看见,我怕车撞到你,我要保护妈妈!
女人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来抱住女娃娃嚎啕大哭:我的傻孩子,你还太小了。
不,我不想没有妈妈,我离不开妈妈!再小我也要保护妈妈!
……
女人被小女娃拽回来了。
屋里,女人和女娃坐在炕上,还有一个小个子,长得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的女人站在地上,靠着炕沿儿,正对着炕上的女人说着什么。炕上的女人只是抽泣,不说话,也不回答。小女娃坐不住了,起身说:大妈,我爸要我妈留下也可以,但他必须给我妈赔礼道歉,要我妈原谅他才行。不然我们就不和他一起了。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都依你。那我把你爸叫进来好吧?
行吧。哼!
中年男人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显然酒劲儿过去了。他瘦削的身形一夜之间仿佛佝偻起来。一进门,他就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说道:都是我的错,我没弄清……
“跪下!”一声清亮响脆的呵斥从女娃娃的小嘴巴里弹出,像是子弹一般打得男人一哆嗦。
“啊呀呀,这是才三周岁多的孩子么?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还以为有人教的呢!好了,好了,大人的事儿大人解决。”后面跟进来的小个子女人一把抱过站在炕边上的小女娃,转身出了门,还将门给带上。
“不,大妈,你放我下来,我要和妈妈在一起。你不能让妈妈单独在里面,爸爸打她可怎么办?”
“放心吧,小祖宗,你爸是来跟你妈赔礼道歉的。这不是在大妈家吗,大妈也会保护你妈的,你爸绝不会动手的,大妈跟你保证。”
……
胧月那时候才三岁啊,她那些话那声跪下,不但当时的大人们惊奇,就是她自己后来想起也觉得惊奇。她也自豪。她妈后来曾不止一次地跟她说,娃啊,你三岁的时候就在保护妈妈了。
可是胧月真保护妈妈了吗?他们以后是再也没动过手,可是却整整吵了四十九年,胧月实际上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他们一吵胧月就跟着遭殃,就连妈妈也经常拿她撒气。
胧月越大反而越没了三岁时的那种霸气,她越来越胆怯,直到上了高中后才逐渐又做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