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冷的上午,我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安静地听着《葬花吟》。
周围的喧闹并不能遮住耳边凄婉哀怨的低吟,反而更突显了它的韵与灵,它的清高孤傲与无奈寂寥。
大概这便是越热闹的日子,就越能感受到孤独的意味。就像总有一些人,越热闹,便越清醒,越能觉察出自己的落寞与疏离。众人皆乐而我独悲,将自己刻意地与那热闹分离开来,细细地哭,细细地笑,细细地发一个人的呆。
总是忍不住去想,黛玉葬花时的景状,是否也是这样。当贾府的女儿们三五成群欢笑着祭花送神的时候,她——一位弱质纤纤、敏感多情的少女,带着素雅的绢袋和小巧的花锄,悄无声息地绕过这些喜庆,独自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静静地拾取地上的落花。女儿们的欢笑声定是在不远处,因而使她可以清晰地听到。她或许会怔怔地立着听一会,或许也会羡慕。但那欢笑终是与她无关。她却是如这落花,在最美的年华,离开了根与枝,无依无靠。这个庞大的家族,谁能为她考虑周到,谁能护她安好?园子里愈是热闹,这角落便愈是清冷。心思玲珑的孱弱女子,立在花树下,面对一地落花,独倚花锄自怨自怜,终于忍不住哀哀地泣下。
我于是同宝玉一般,在那瞬间呆呆的被这女子摄住,继而潸然泪下。为这景,为这情,更为了这个人。黛玉因为聪明而出众,招人喜欢。却也因为聪明,在大观园中活得更痛,更悲。她没有宝钗的精明世故,没有湘云的娇憨可爱,甚至不如迎春,好歹也是嫡亲的小姐。唯她,父母双亡,借着老祖宗的喜爱,寄人篱下,小心翼翼。这份喜爱能坚持多久?这份喜爱能有多重?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单薄得让人心疼。大观园中最聪慧纯净的女子,只能让自己在偌大的贾府中,捧着一颗易碎的心,孤单地生活。
也总是一遍遍地重温宝玉惹她生气后被人以贾政之名骗走的情节。她顾不得生气,只是为宝玉担忧,茶饭不思。撇下女儿家的矜持夜里去询问探看,却又被宝玉的丫鬟不耐地拒之门外。她是黛玉呵!最是细心,最是敏感自卑的黛玉呵!两次敲门,两次被赶。难为她竟敲了两次!她只好在门外,听宝玉与宝钗在里面亲昵地笑闹,转身低低地哭泣。
于是一夜无眠,成就了千古的葬花吟。
只是,这一曲葬花,葬了谁的梦,断了谁的魂?红消香断无人怜,只好追寻着无尽的哀怨去往天尽头。木石之缘也不过是注定的悲剧,偏使她许了一世的泪来还。
谁说她小气,不如宝钗和善懂礼?也只有她,与自己的丫鬟情同姐妹,使紫鹃一心相护。也只有她,明明已到了宝玉的门口,却径自徘徊,犹豫着半夜去打扰一个男子不和礼数。她只是爱得太深太痴,将一颗芳心全付。她只是自怜给不了自己一丝安全感。她也忍不住去妒,去怨,去刻薄,却是舍不得他受一丝苦。用女儿家的心,去细细地护。她有自己的倔强与矜持,轻易不肯越了矩,不肯被人笑了去,却在他面前,做出小儿女的姿态。
我总是在想,如果红楼不是悲剧,宝黛不会分离,又该是怎么的美?
只是如果终究是如果,黛玉这个命比纸薄的女子,也只好让人忍不住惋惜哀叹。不过一部红楼一部泪!当春尽花残,红颜在相思中魂断香消时,这一生痴情一场梦,是否也随了花葬,随了魂消?
我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