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认真写过一封信了。
曾几何时,写信和收信都成为一种生活的期待。
彼时,手机不普遍,QQ微信没有成为我们生活的日常。或是课间闲暇,或是夜深人静,最是情绪万千,任笔尖沙沙作响,让那些碎碎细语、缱绻情愫抑或还有八卦秘密,都一一跃然纸上。
写信这头的人,找了个安静的地,铺开信纸,提笔,写下的就是那一刻最真诚的想法或思念,郑重其事,慢慢悠悠。
收信那头的人,看到熟悉的字迹,展开信纸,细读,入眼的就是一份来自远方的念想和牵挂,真心实意,感动满满。
那些年,给同学、给好朋友写信的人,谈学习谈生活,讲轶闻讲烦恼,也会偶尔写写自己对未来感情的的期许。
那些年,给暗恋、心仪对象写信的人,也会谈学习谈生活,讲轶闻趣事,然后转了十八个弯的山路,婉转地道出:喜欢你。
二十多年前,农村装电话机的还很少,写信当然是最平常的联系方式。世间已无烽火,家书仍抵万金。远在广州军区部队的叔叔经常会写信给爷爷,叔叔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行楷,有时信里还会夹几张照片,每次爷爷收到来信,都会搬把椅子坐好,戴上老花镜,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字一句仔细念出来,向来严肃的面孔这时也总嘴角微上扬,分外满足。做得一手木工绝活的爷爷,后来还特地做了个精致的木箱子,整齐地把那些信封叠好收放。那些家书,分明记录着一个士兵的成长历程,一个游子的思家心情,还有一对父子之间最难得的情感交流。
上中学的时候,最乐意给同学写信。还记得当年,一个好朋友随父母转到省城上学,于是写信成了朋友之间唯一的交流。挑选几页好看的信纸,称呼往往是玩伴间固有的呢称,然后写下最近生活的点点滴滴,话说,当年的小屁孩,哪有那么多的精彩故事,无非大多也都是些关于学习和生活的流水账,再加上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仔细叠好,装进信封,贴上一枚8毛钱的邮票,再小心翼翼投进邮筒,然后计算大概哪天朋友可以读到,什么时候我应该能收到对方的回信,谁说又不是满满的仪式感?
而如今,我们有了QQ和微信,点开熟悉的头像,想跟对方说说话,往往都是好不容易输入几个字,又马上按下删除键。
又或是:
“在吗?”
“在的。”
然后就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些什么才好了。
讲生活日常怕浪费对方的时间,道缱绻情愫又显太矫情做作,终于感觉无话可说,以一个笑脸表情和拥抱匆匆结束对话。
是不是有点怀念那个曾经给你写长信的人了?
古有飞鸽传书,后有鸿雁传情。
当年,湘西穷书生沈从文,就是靠几百封情意绵绵的情书,获得了大家闺秀张兆和的芳心。民国才子的情书,这时候读起来何尝不是款款深情:
“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形状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我原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起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气吹冻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离开越远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历时三年九个月的时光里,沈先生近乎卑微地追求着自己的爱情,将满腔的爱慕写进情书,这种习惯直至婚后。甚至在自己独自回湘探亲的路途中,还保持每天一封情书的节奏,只是无奈,张兆和到底也做不了暖情的爱人,回应往往冷漠,少有回信。长此以往,嫌隙渐生便是必然。
直到1995年,沈从文去世七年之后,张兆和在自己的《后记》一文里有写道: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到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他不是一个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
后人说:这应该是她馈赠于沈从文最美的情书,可是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在张爱玲的《半生缘》里有这样一个桥段,沈世钧与顾曼桢相恋后的第一次分别,曼桢问世钧要南京家庭地址,世钧笑她不过回去几天,可能信还没到,人就已经回了上海,但是曼桢仍然固执地要了地址写信。果真,世钧到南京就收到了她的来信,回到上海下了火车赶到曼桢的办公室,她仍在给他写信。半生缘,一世情,难怪很多人都觉得这段最终无果的感情里,曼桢到底还是更爱对方的那一个。
在那个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的时代,文人墨客,细水长流,没有闪恋闪婚与闪离;在那个车马邮差都慢节奏的时代,一生只够爱一人,任文字流过笔尖,淋漓酣畅,舒缓自在。那些书信,跋山涉水,将时间冻结,把情感原封不动地传递,默默守着的,是一份执着与期待。
此时,我们聊天有电话,视频有微信,书信慢慢淡出我们的视野。
那些“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天阔素书无雁到,夜阑清梦有灯知”终成历史。我们甚至难以看到记忆中平凡简单的信封和邮票,记不得此致敬礼正确的格式要怎样写。我们早已习惯了快节奏,敲敲打打,写写删删,实在不行,一言不合还可以发红包。
也许,现在手写平信真的已经不一定能如期送到收信人手里,但是,幸好我们可以珍藏回忆那些曾经笔墨传情的岁月。